新房的门没关严，留了一道缝。
喜字是下午贴的，红得刺眼。
我端着醒酒汤，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江驰压着嗓子的声音。
“……我明天结婚。”
“嗯，真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鼻音，像是在感冒。
我停住了手。
客厅里，两家父母和亲戚们的笑闹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地传来。
只有这里，安静得可怕。
静到我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和他指甲无意识划过木质桌面时，那一点点细微的、焦躁的刮擦声。
然后，我听见他说。
“苏念，如果你现在出现，哪怕只说一个字。”
“新娘只会是你。”
“我发誓。”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的某根弦，断了。
手里的汤碗没拿稳，晃了一下，滚烫的汤汁溅在手背上。
很烫。
但我感觉不到疼。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门缝。
门里，是我谈了十年恋爱的未婚夫。
明天，他就要成为我的丈夫。
而现在，他在跟另一个女人许下一生的承诺。
我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把那碗已经凉了半截的醒-酒汤，无声地放在了门口的地毯上。
然后，我转身，一步一步，走回了那个热闹得像天堂，也虚假得像地狱的客厅。
“晚晚，阿驰呢？”我妈笑着问我。
“喝多了，在房间休息。”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回答。
平静得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甚至还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一瓣橙子，塞进嘴里。
很甜。
甜得发苦。
江驰的妈妈，我未来的婆婆，拉着我的手，满脸慈爱。
“晚晚啊，以后阿驰就交给你了，他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多担待，也跟妈说，妈替你教训他。”
我看着她，眼前的面容开始模糊。
我用力眨了眨眼，把那阵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下去。
“好的，妈。”
这一声“妈”，我说得字正腔圆。
连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饭局在十点结束。
宾主尽欢。
送走所有亲戚，我爸妈也回了他们住的酒店。
偌大的新房，终于只剩下我和江驰。
他从房间里出来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累了吧？”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混着他惯用的雪松味沐浴露的香气。
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十年了。
我闭上眼，就能描摹出他身体的每一寸轮廓。
可这一刻，我只觉得无比的陌生和恶心。
我没动，也没说话。
他大概以为我累了，亲了亲我的侧脸。
“去洗个澡，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我“嗯”了一声，挣开他的怀抱，走进了浴室。
花洒打开，热水兜头淋下。
我靠着酷寒的瓷砖，身体却一直在抖。
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单曲循环。
“新娘只会是你。”
“我发誓。”
苏念。
这个名字，像一根扎进肉里很多年的刺。
我以为它早就和我的血肉长在了一起，不再疼痛。
可原来不是。
它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让我鲜血淋漓、万劫不复的时机。
她是江驰的白月光。
所有人都知道。
高中时，他们是全校公认的金童玉女。
一个清冷学霸，一个张扬校草。
我呢？
我是江驰身边最忠实的跟屁虫，是他们爱情故事里，最不起眼的路人甲。
我看着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偷偷地接吻。
我以为，他们会是故事的结局。
可高考后，苏念毫无征兆地出了国。
连一句再见都没跟江驰说。
江驰疯了一样找了她整整一个夏天。
整个人瘦脱了形。
是我，陪着他喝酒，陪着他淋雨，陪着他在KTV里唱哑了嗓子。
也是我，在他胃出血进医院的时候，守了他三天三夜。
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所有朋友都说，是我趁虚而入。
我也这么觉得。
但我不后悔。
我爱他，爱到可以不计较他心里是否还藏着另一个人。
我天真地以为，十年，整整十年。
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可我错了。
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
我关掉花洒，擦干身体，走出浴室。
江驰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眉头微微皱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了他的手机。
密码是我的生日。
我曾经为此沾沾自喜了很久。
现在想来，真是个笑话。
我点开微信，手指悬在置顶的我的头像上，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划了下去。
一个没有备注的对话框，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头像是灰色的。
我点了进去。
聊天记录不多。
最近的一条，就是他刚刚发的那条语音。
我点开。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响起。
“苏念，如果你现在出现，哪怕只说一个字。”
“新娘只会是你。”
“我发誓。”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我继续往上翻。
是三天前，那个灰色头像主动加的他。
验证消息是：江驰，我是苏念，我回来了。
短短九个字。
就足以让他为之疯狂。
他们的聊天很克制。
大多是苏念在问，他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江驰的回答很简短。
“挺好。”
“要结婚了。”
“嗯，和林晚。”
苏念说：“恭喜，一定要幸福。”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今天晚上。
江驰主动发了那条语音。
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了他全部的，也是我全部的尊严。
我退出了聊天界面。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那个灰色头像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
仅三天可见。
多么讽刺。
一个连朋友圈都不对他开放的女人，却能轻易地搅乱他的人生，我的人生。
我把手机放回原处。
躺在他身边。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被闹钟叫醒。
天还没亮。
化妆师和摄影师已经等在楼下了。
我妈喜气洋洋地推开门。
“晚晚，快起来，今天可不能赖床了。”
我坐起身，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
黑眼圈浓得像烟熏妆。
“妈呀，你这孩子，昨晚没睡好？”我妈心疼地摸我的脸。
我扯出一个笑。
“有点紧张。”
化妆师是个很健谈的姐姐。
一边给我上妆，一边说着各种吉祥话。
“新娘子底子真好，皮肤白得发光。”
“这婚纱也太美了，穿上绝对是仙女下凡。”
我像个木偶，任由她们摆布。
镜子里的人，渐渐变得明艳动人。
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白色的婚纱拖着长长的裙摆，上面缀满了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美得不像我。
我妈在旁边看得眼圈都红了。
“我的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我该怎么告诉她，她的女儿，可能嫁不出去了。
江驰也换好了西装。
白色的西装，衬得他愈发挺拔英俊。
他走过来，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
“晚晚，你今天真美。”
他想牵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也凝固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我妈打了个圆场。
“这孩子，还害羞了。”
我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接亲的流程很顺利。
伴娘们象征性地堵了堵门，要了几个红包，就把我“卖”了出去。
江驰背着我下楼。
他的背很宽阔，很温暖。
曾经是我最贪恋的港湾。
我趴在他的背上，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我远去。
婚车一路开往酒店。
车里放着婚礼进行曲。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突然觉得很不真实。
我就要结婚了。
嫁给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可为什么，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开心？
我只觉得冷。
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到了酒店，来宾们已经陆续到场。
我和江驰站在门口迎宾。
脸上挂着尺度化的笑容，说着千篇一律的感谢。
像两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江驰的父母和我的父母，满面红光地穿梭在人群中，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没有人知道，这场盛大的婚礼之下，埋着怎样一个肮脏的秘密。
我看到我的闺蜜周晓雨来了。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宝物，你今天美爆了！”
她凑到我耳边，小声说：“江驰那小子要是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废了他。”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用力抱紧她。
“晓雨，我有点害怕。”
晓雨愣了一下。
“怕什么？婚前恐惧症？别怕，有我呢！”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我能说什么呢？
说你最好的朋友，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婚礼仪式马上就要开始。
我被带到休息室补妆。
江驰也进来了。
他屏退了其他人，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冷汗。
“晚晚，你怎么了？”
他终于还是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从早上开始，你就一直躲着我。”
我看着他。
看着这张我爱了十年的脸。
英俊，深情。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那句话，我大概会一辈子都沉浸在他编织的谎言里。
“江驰。”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爱我吗？”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当然爱。”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晚晚，我当然爱你。”
“如果不爱你，我怎么会娶你？”
真是个好问题。
是啊，如果不爱我，为什么要娶我？
是因为习惯？是因为合适？还是因为……那个他真正想娶的人，没有出现？
我没有再问下去。
因为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真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得他眼神开始闪躲，看得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晚-晚，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去了。”他站起身，想拉我。
我甩开了他的手。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
我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手机在手包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晚，我是苏念。”
“我在你们婚礼酒店对面的咖啡馆，我想见你一面。”
我看着那条短信，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来了。
她真的来了。
在江驰许下誓言之后，在他把选择权交到她手上的那一刻，她来了。
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来检阅她的战利品。
也来宣判我的死刑。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洁白的婚纱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化妆师姐姐推门进来。
“哎呀，新娘子怎么哭了？妆都要花了。”
她手忙脚乱地帮我补妆。
“别紧张，深呼吸，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妆容精致，笑容完美。
可我知道，这张面具下面，是怎样一张千疮百孔的脸。
婚礼进行曲响起了。
我爸挽着我的手，站在红毯的这一端。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声音有些哽咽。
“晚晚，别怕，爸爸在。”
我抬头看他，他眼圈红红的。
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此刻正要把我，亲手交到另一个男人手上。
一个，随时准备为了别人抛弃我的男人。
我深吸一口气，挽紧了爸爸的胳膊。
“爸，我们走吧。”
红毯的那一头，江驰站在那里。
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像一个王子。
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周围是来宾们的掌声和欢呼声。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童话的圆满结局。
只有我知道，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而我，是那个最可笑的小丑。
我爸把我交到江驰手上。
“阿驰，我把我的宝物女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爸，您放心，我会的。”
江驰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
他的手很冷，比我的还冷。
我们并肩站在舞台中央，接受司仪的问话。
那些流程，我们已经彩排过很多遍。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机械地配合着。
直到司仪问出那句最关键的话。
“江驰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林晚小姐为妻，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她，忠于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感觉到江驰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
我侧过头，看着他。
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
他在犹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我面前，他竟然在犹豫。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连演戏，都演不下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
台下的来宾开始窃窃私语。
司仪的额头也冒出了汗，他想开口打圆场。
就在这时，江驰开口了。
“我……”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
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了宴会厅的门口。
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及腰。
清瘦，高挑，脸上没什么血色，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是苏念。
我见过她的照片。
在江驰偷偷藏起来的旧钱包里。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像一幅画。
一幅，足以让江驰魂牵梦绕十年的画。
江驰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他握着我的手，猛地松开。
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清脆，响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门口那个不速之客身上。
现场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剧情？
婚礼现场，前女友抢亲？
我看着江驰。
他已经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叫苏念的女人。
他甚至，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小步。
彻底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拿起司仪台上的话筒。
“江驰。”
我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不大，但很清晰。
江驰的身体僵住了。
他终于回过头，看向我。
眼神里，是震惊，是慌乱，还有一丝……愧疚。
“十年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陪了你十年。”
“我以为，我能把你心里的那块冰捂热。”
“我以为，你回头了，就是我的了。”
“原来都是我以为。”
我的声音在发抖，但我努力控制着。
我不能哭。
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们看我的笑话。
“就在昨天晚上，我们的新房里，你给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发语音。”
“你说，只要她出现，新娘就只会是她。”
“你说，你发誓。”
我每说一句，江驰的脸色就白一分。
台下的来宾们，已经从震惊酿成了愤怒。
我妈冲了上来，想捂住我的嘴。
“晚晚，别说了，别说了……”
我爸也一脸痛心地看着我。
江驰的父母，更是面如死灰。
我拨开我妈的手。
“妈，让我说完。”
我从手包里拿出我的手机。
点开录音。
然后，把手机，对准了话筒。
江驰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清晰地，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苏念，如果你现在出现，哪怕只说一个字。”
“新娘只会是你。”
“我发誓。”
死寂。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记重锤，砸懵了。
我看到江驰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站都站不稳了。
门口的苏念，脸色也变得惨白。
她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用这种方式，把一切都摊开在阳光下。
“江驰。”
我关掉录音，重新拿起话筒。
“现在，她来了。”
“如你所愿。”
“你去吧。”
“去娶你的新娘吧。”
“这场婚礼，我不嫁了。”
说完，我把话筒，重重地摔在地上。
然后，我提起我那缀满钻石的，价值不菲的婚纱裙摆。
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舞台。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很累。
像演了一场十年的独角戏，终于落幕了。
我穿过惊愕的人群，走出了宴会厅。
身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混乱。
有我妈的哭喊，有江驰父母的道歉，有来宾们的议论。
还有江驰，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
“林晚！林晚！”
我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酒店门口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
像一个，从童话里逃出来的，狼狈的公主。
一辆黑色的车，在我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是周晓雨通红的眼睛。
“上车。”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开动。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江驰追了出来。
他穿着白色的西装，跑得踉踉跄跄。
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
苏念也跟在他身后。
想拉他，又不敢。
真是可笑。
早干嘛去了？
“想哭就哭出来吧。”晓雨递给我一包纸巾。
我摇摇头。
“哭不出来。”
“就是觉得，这十年，像喂了狗。”
晓雨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江驰这个渣男！我他妈现在就回去撕了他！”
“别。”我拉住她。
“不值得。”
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把自己酿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不值得。
晓雨把我带回了她家。
她帮我脱下那身沉重的婚纱，给我找了一套她的睡衣。
我洗了个澡，把自己扔在床上。
手机被打爆了。
我爸，我妈，江驰，江驰的父母。
我一个都没接。
我关了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在晓雨家，躺了三天。
不吃不喝，不睡。
就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一各处，回放着我和江驰的这十年。
我们第一次牵手。
第一次接吻。
他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
他向我求婚时，单膝跪地，眼里的星光。
那些曾经让我觉得甜蜜无比的回忆，现在都酿成了一把把刀子。
把我的心，凌迟得血肉模糊。
第四天，我爸妈找来了。
我妈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傻女儿，你怎么这么傻啊！”
我爸站在一边，一个劲地叹气。
“离了，这个婚必须离！”
哦，对。
我们还没离婚。
我们只是，婚礼没办成。
但那张红色的结婚证，是真的。
我们已经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了。
多么讽刺。
我成了他江驰名正言顺的妻子。
却是在他最不想要我的时候。
江驰也来了。
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跪在我面前。
“晚晚，我错了。”
“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我爱的是你，我真的爱的是你。”
“那天晚上，我是喝多了，我胡说八道的。”
我看着他。
觉得他陌生又可笑。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撒谎。
“江驰。”
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
“我们离婚吧。”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我。
“不，我不离！”
“晚晚，我不同意离婚！”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跟苏念断得干干净净！”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江-驰，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你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了另一个女人，抛下我。”
“你让我，让我的家人，成了全城的笑话。”
“现在，你让我原谅你？”
“凭什么？”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晚晚……”
“别叫我晚晚。”我打断他。
“我嫌脏。”
江驰的父母也来了。
他们提了很多东西，姿态放得很低。
“晚晚，是阿驰对不起你，是我们江家对不起你。”
“我们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
“你就看在我们两个老人的面子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你们十年的感情，不能就这么散了啊。”
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波涛。
“叔叔，阿姨。”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十年这个时间单位可以衡量的。”
“他心里没我，十年，一百年，都没用。”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寄给你们。”
“房子，车子，我什么都不要。”
“我只要，和他江驰，再无瓜葛。”
我说完，就不再看他们。
我爸妈，把他们“请”了出去。
离婚的事情，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江驰一开始不同意。
后来，我让晓雨把婚礼那天，他犹豫的视频，发给了他。
附上了一句话：
“再不同意，我就把这个视频，连同那段录音，一起发到网上去。”
“让你，让你心心念念的苏念，一起火一把。”
他很快就妥协了。
我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
他还是那副憔-悴的样子。
看到我，他想上来拉我。
我躲开了。
他苦笑了一下。
“晚晚，非要这样吗？”
“江驰，是你先不要我的。”
办手续很快。
拿到那本绿色的离婚证时，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难过。
只有一种，解脱的轻松。
走出民政局。
阳光很好。
江驰叫住我。
“晚晚。”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苏念……她已经走了。”
“她说，她回来，只是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她没想到，会把事情酿成这样。”
“她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听着，觉得像个笑话。
对不起？
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抹掉她带给我的所有伤害？
“江驰。”
我转过身，看着他。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你们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只希望，你们以后，离我的世界，越远越好。”
说完，我转身就走。
再也没有回头。
我辞了职，离开了那个城市。
我卖掉了那套，我和江驰一起买的新房。
虽然离婚时我说什么都不要，但江驰还是坚持，把房子过户到了我名下。
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
我没拒绝。
就当是，他付给我的，这十年的青春损失费。
我拿着那笔钱，去了一个陌生的海边小城。
租了一间能看到海的房子。
每天，就看看书，散散步，发发呆。
我以为，我会很难过，会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但其实没有。
离开了他，离开那段压抑的感情，我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
我报了瑜伽班，学了插花，还养了一只猫。
我开始尝试，以前从不敢尝试的事情。
一个人去看电影，一个人去旅行。
我去了西藏，看到了最纯净的星空。
我去了大理，感受了最温暖的阳光。
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偶尔，也会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江驰的消息。
听说，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听说，他又去找过苏念，但苏念没有见他。
听说，他后来，相亲了很多次，但都没有结果。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他的人生，是好是坏，都只是一个，我曾经听过的故事而已。
一年后，周晓雨结婚了。
我回去参加了她的婚礼。
婚礼上，我看见了江驰。
他作为新郎的朋友，也来了。
他瘦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看到我，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惊讶，有欣喜，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恨。
他端着酒杯，朝我走过来。
“晚晚，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淡淡地回应。
“你……过得好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挺好的。”我笑了笑。
“你呢？”
他苦笑。
“不好。”
“一点都不好。”
“晚晚，我后悔了。”
“我每天都在后悔。”
“后悔那天晚上，为什么要去见苏念。”
“后悔为什么，要说出那句混账话。”
“更后悔，为什么，没有在你问我‘爱不爱你’的时候，给你一个肯定的拥抱。”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涛。
“江驰。”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他喃喃自语。
眼圈，一点点地红了。
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红了眼眶。
“晚晚，我们……还能回去吗？”
他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乞求的微光。
我摇了摇头。
“回不去了。”
“江驰，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我举起酒杯，对他示意了一下。
“祝你，以后都好。”
说完，我一饮而尽。
然后，转身，走进了热闹的人群。
我看到晓雨的丈夫，正满眼爱意地看着她。
给她擦去嘴角的蛋糕屑。
我笑了。
这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不是怀疑，不是试探，不是权衡利弊。
而是坚定不移的选择。
是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
婚礼结束后，我没有多留。
订了当晚的机票，回了我的海边小屋。
飞机起飞时，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渐酿成一片星海。
我想起了十年前。
那个跟在江驰身后，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女孩。
也想起了，一年前。
那个穿着婚纱，站在街边，狼狈又决绝的自己。
我突然觉得，很感谢江D驰。
感谢他，用最残忍的方式，让我看清了真相。
也感谢他，让我，终于学会了，爱自己。
飞机落地。
已经是深夜。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
海风吹来，带着咸咸的味道。
很舒服。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是打错了。
正要挂断，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响了起来。
“林晚，是我。”
“苏念。”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她会给我打电话。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
“对不起。”
她说。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可笑，也很无力。”
“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那天，我不是故意要去破坏你们的婚礼。”
“我只是……只是想在你们结婚前，再看他一眼。”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更没想到，会被你听见。”
我听着，觉得很讽刺。
“所以呢？”
“你是想告诉我，你很无辜吗？”
“不是的。”她急忙否认。
“我知道，我有错。”
“我不该回来，不该再联系他。”
“林晚，其实，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我生病了。”
“很严重的病。”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以，我才想回来，看看他。”
“看看我曾经，放弃了的一切。”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同情她吗？
好像也谈不上。
她的人生，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些，你不用跟我说。”
“你应该去跟江驰说。”
“我跟他说过了。”
“在他来找我的时候。”
“我告诉他，我快死了，让他离我远一点，好好跟你过日子。”
“可是，他好像，听不进去。”
“林晚，江驰他……他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爱我。”
“他爱的，只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得不到的白月光。”
“是一种，不甘心的执念。”
“而你，才是他身边，实实在在的温暖。”
“只是，他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而已。”
“现在，他看清了，可是，已经晚了。”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说完了吗？”
“嗯。”
“那我挂了。”
“林晚！”她叫住我。
“你……还会回来吗？”
“回到他身边。”
我笑了。
“苏念，你是不是觉得，所有女人，都非他江驰不可？”
“这个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
“我为什么要在一个，为了执念，就能轻易抛弃我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
“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我挂了电话。
拉黑了那个号码。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很圆，很亮。
我突然想起，苏念说的。
白月光。
其实，谁的心里，没有一个白月光呢？
只是，聪明的人，懂得把白月光，永远地留在天上。
而愚蠢的人，才会为了天上的月亮，放弃了身边，触手可及的星光。
江驰，就是那个最愚蠢的人。
而我，不想再做那颗，被他遗弃的星星了。
我要做自己的太阳。
从此以后，光芒万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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