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喜字,贴满了家里的每一扇门窗。
窗外,小区的孩子们在放窜天猴,尖锐的呼啸声后,是噼里啪啦的碎响。
我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走进来,笑得合不拢嘴,“快,吃了这碗‘圆满’汤,明天就顺顺利利,圆圆满满。”
我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敬酒服,缎面的料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镜子里的我,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是教科书般幸福新娘的模样。
我捏起一颗汤圆,芝麻馅的,甜得恰到好处。
“妈,江驰呢?”
“在阳台打电话呢,估计是单位的急事吧,大忙人。”我妈嗔怪着,语气里却满是骄傲。
我点点头,把碗里最后一口甜汤喝完。
胃里暖洋洋的,心里也是。
我和江驰,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青梅竹马,顺理成章。
我们的爱情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从幼儿园的邻座,到高中的同桌,再到大学的异地恋,最后一起回到这座小城,工作,买房,装修。
明天,我们就要结婚了。
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也曾这么以为。
直到我端着空碗走向厨房,路过虚掩的阳台门时,听见了江驰的声音。
不是在谈工作。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祈求的温柔。
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念念,别这样,是我不好。”
“我……我明天就要结婚了,你应该知道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凡你有半点犹豫,但凡你早一点回来……”
“我发誓,我心里一直有你。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我端着碗的手,开始发抖。
碗沿磕在门框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叩”。
阳台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江驰拉开门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慌乱,“晚晚,你怎么在这儿?”
他看见我手里的碗,像是松了口气,伸手来接,“我来洗吧,你明天是新娘子,不能沾凉水。”
我没动。
我死死地盯着他。
他的眼睛在闪躲。
“给谁打电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单位的,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他随口编着谎,眼神飘向别处。
呵。
单位的。
单位的同事叫“念念”?
单位的项目需要用那种卑微到尘埃里的语气去谈?
我把碗重重塞进他怀里,“江驰,我们认识二十六年了。”
他愣住了。
“从我记事起,你就在我身边。你撒谎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右手会下意识地摸后颈。”
他的手,僵在了后颈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鞭炮声,我妈在客厅里和我爸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世界里只剩下我和他,以及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正在迅速开裂的深渊。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白了下去。
“晚晚,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苏念?”我替他说了出来。
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在我心里的刺。
我以为它早就随着时间腐烂了,没想到,它只是潜伏着,在最关键的时刻,狠狠地扎出来,带着血和脓。
江驰的肩膀,垮了。
他默认了。
我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她回来了?”
“……嗯。”
“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半个月。
这半个月,他陪我试婚纱,拍婚纱照,确认来宾名单,布置新房。
他抱着我,说“晚晚,有你真好”。
他吻着我,说“老婆,我等不及了”。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都藏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我觉得恶心。
铺天盖地的恶心。
“所以,你在阳台上,是在跟她做什么最后的告别吗?”我冷笑着问,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告诉她,虽然你爱的是她,但你不得不娶我?”
“还是说,你在给她一个机会,一个抢婚的机会?”
我的话越来越刻薄,像一把刀子,不仅在捅他,也在凌迟我自己。
江驰的脸涨得通红,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晚晚,你别这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
“那是哪样?”
“你告诉我,是哪样?”
“江驰,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他被我吼得愣在原地,眼圈慢慢红了。
“我跟她……已经结束了。我只是……只是想做个了断。”他的声音艰涩,充满了无力的辩解。
“了断?”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的了断,就是在我们婚礼的前一夜,告诉她,你心里一直有她?”
“江-驰-”
我几乎是咬着牙喊出他的名字。
“你当我是死的吗?”
我再也控制不住,转身冲回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我背靠着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坐在酷寒的地板上。
门外传来我妈焦急的声音,“怎么了这是?小两口吵架了?驰啊,快哄哄晚晚!”
然后是江驰压抑的声音,“阿姨,没事,我们……我们说几句玩笑话。”
玩笑话。
真好笑。
我的整个青春,我们十年的感情,在他口中,成了一句“玩笑话”。
苏念。
这个名字,曾经是江驰整个高中时代的荣光与隐痛。
她是隔壁一中的校花,是所有男生心里的白月光,也是江驰第一个喜欢上的女孩。
他为她写情书,为她学吉他,为她在大雨里等了三个小时,只为送一把伞。
而我,只是他身边最好的朋友,最忠实的听众,最可靠的“兄弟”。
我听他讲苏念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裙子,听他烦恼苏念好像又跟哪个男生走得很近。
我帮他改情书里的错别字,帮他打听苏念的喜好。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暗恋。
高考后,苏念拒绝了江驰的表明,跟着父母去了国外。
江驰消沉了整整一个夏天。
是我,陪着他喝酒,陪着他通宵打游戏,陪着他一遍各处走过曾经“偶遇”苏念的街道。
大一的冬天,我们城市下了第一场雪。
他在电话里对我说,“晚晚,我好冷。”
我二话不说,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出现在他宿舍楼下。
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那天晚上,在学校外的小旅馆里,他抱着我,一遍各处喊我的名字。
他说,“晚晚,我们在一起吧。”
他说,“晚晚,以后我只对你好。”
他说,“晚晚,忘了她吧,我们也忘了她。”
我信了。
我以为,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
我以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我以为,十年,足够让他把心里的那个位置,腾出来给我。
原来,都是我以为。
有些人,就像刻在心上的一道疤,就算结了痂,也永远不会消失。
轻轻一碰,还是会疼。
更何况,江-驰-从-未-想-过-要-让-它-结-痂。
他只是用我,用我们的感情,做了一块遮羞布,小心翼翼地掩护着那道伤口。
等待着它的主人,回来重新撕开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微信消息。
是江驰发的。
我点开,是一条语音。
犹豫了几秒,我按下了播放键。
手机听筒里,传出了他刚才在阳台上,发给苏念的最后那句话。
那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所以,念念,别再犹豫了。只要你明天出现,新娘,只会是你。”
后面,还有一句我当时没听清的。
“我等你。”
我等你。
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齐齐插进我的心脏。
原来,他不是在告别。
他是在邀请。
他在给我们这场盛大的婚礼,埋下了一颗最恶毒的炸弹。
而引爆器,在另一个女人的手里。
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血液逆流,浑身酷寒。
我甚至能想象到他发这条语音时的心情。
一定带着他自以为是的深情和挣扎,带着那种“为了你,我愿意叛逆全世界”的悲壮。
他大概觉得,自己帅呆了。
可他有没有想过我?
想过我林晚,明天,会成为全城的笑话?
想过我爸妈,明天,要如何面对满堂来宾的指指点点?
他没有。
在他的爱情剧本里,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配景板,一个推动剧情发展的工具人。
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新娘。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是江驰。
“晚晚,开门,你听我解释。”
“我跟她真的没什么,我发那些……只是想彻底断了她的念想,我说的都是气话!”
气话?
真是好一个“气话”!
我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喜庆的红衣,脸色却惨白如纸,眼睛里是一片死寂的灰。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我,林晚?
一个为了爱情,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
一个马上就要被抛弃,却还在奢望解释的傻瓜?
不。
我不是。
我拉开房门。
江驰站在门口,一脸的焦急和悔恨。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想来拉我,“晚晚,你相信我……”
我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驰懵了。
我妈和我爸也从客厅里冲了出来,惊愕地看着我们。
“你……你打我?”江驰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从小到大,我连一句重话都没对他说过。
“打你?”我冷笑,“江驰,我嫌脏了我的手。”
我举起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按下了语音播放。
“……所以,念念,别再犹豫了。只要你明天出现,新娘,只会是你。”
“我等你。”
江驰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气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爸的脸色瞬间铁青。
我妈捂住了嘴,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江驰的脸,从红到白,再从白到青,最后血色尽失。
他想扑过来抢我的手机,被我爸一把推开。
“!”我爸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我林家是哪点对不起你?我女儿哪点配不上你?你要这么作践她!”
“叔叔,不是的,我……”江驰百口莫辩,狼狈不堪。
“别叫我叔叔!我担不起!”我爸怒吼道。
我妈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抱着我,不停地发抖。
我却异常的冷静。
那股滔天的恨意和委屈,在打出那一巴掌,在放出那段录音之后,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慢慢沉淀下来。
酿成了酷寒的,坚硬的,带着棱角的理智。
我看着江驰。
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
这个我曾以为会与我共度一生的男人。
此刻,在我眼里,只剩下一个词。
陌生。
“江驰,”我开口,声音平稳得连我自己都惊讶,“我们完了。”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不,晚晚,不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想冲过来抱我,被我冷漠地避开。
“机会?”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你的机会,不是已经给苏念了吗?”
“你在等她,不是吗?”
“你放心,我成全你。”
“这场婚礼,我林晚,不奉陪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扶着我妈,转身回了房间。
我爸指着门口,对我身后的江驰吼道:“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
隔绝了江驰声嘶力竭的道歉和哭喊。
也隔绝了,我二十六年的痴心妄想。
房间里,我妈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的傻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我没有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我拿出手机,开始一个个地打电话。
第一个,打给婚庆公司的策划。
“喂,是小李吗?我是林晚。明天的婚礼,取消了。”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过了好几秒才传来结结巴巴的声音,“林……林小姐?您……您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酒店,车队,司仪……”
“钱我会照付,违约金我也会赔。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通知所有工作人员,明天不用来了。”
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小李不敢再多问,只能连声应下。
第二个电话,打给我的伴娘,也是我最好的闺蜜,唐晓。
电话一接通,她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林大小姐!明天就要当新娘子了,激动不激动?紧张不紧张?是不是睡不着,找姐妹来聊骚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唐晓,帮我个忙。”
“说!上刀山下火海!”
“帮我通知我们这边的亲戚朋友,明天的婚礼,取消了。”
唐晓那边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过了足足半分钟,她才用一种小心翼翼到极点的声音问:“晚晚,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婚礼取消了。”
“我,林晚,不嫁了。”
“!”唐晓直接爆了粗口,“江驰那个王八蛋做了什么?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不用了,”我打断她,“我没事。你先帮我通知大家,就说……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婚礼延期。具体的,我回头再跟你说。”
我不想让事情在第一时间闹得太难看。
至少,要给我爸妈留一点体面。
唐晓沉默了。
她太了解我了。
如果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我绝不可能在婚礼前夜,做出这样的决定。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增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
挂了电话,我的眼眶,终于有点热了。
我靠在妈妈的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妈,我是不是很没用?”
“养了你二十多年,临了,还让你们跟着我一起丢人。”
我妈抚摸着我的头发,哽咽着说:“傻孩子,说什么呢?这不是你的错。”
“不嫁了,咱们不嫁了!咱家闺女这么好,不愁找不到疼你的人!那个混小子,他没福气!”
我爸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我的外套。
“走,晚晚,跟爸妈回家。”
我愣了一下,“回哪个家?”
“回我们自己的家。”我爸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却很坚定,“这个房子,是他家出的首付,咱们不住了。你的东西,爸明天找人来帮你搬。”
看着父母斑白的鬓角和担忧的眼神,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下。
我不是为江驰哭。
我是为自己,为我的父母。
我们一家人,本该满心欢喜地迎接明天。
却因为一个男人的自私和叛逆,在这寒冷的冬夜,狼狈地收拾残局。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要为他的错误买单?
凭什么我们要灰溜溜地逃走?
一个念头,像疯狂的藤蔓,在我心里迅速滋生。
不。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场婚礼,是我亲手策划的。
我的婚纱,是我熬了无数个夜晚,自己画图设计的。
请柬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我对着电脑,反复斟酌修改的。
我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期待,凭什么要因为一个渣男,就让它酿成一个笑话?
江驰不是在等苏念吗?
他不是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吗?
好啊。
那我就把这个舞台搭得再大一点,再华丽一点。
我要让所有人都来看看。
看看他江驰,是如何在我林晚的婚礼上,上演一出“真爱至上”的年度大戏。
我也想看看。
看看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白月光”,到底有没有胆量,来砸我的场子。
我擦干眼泪,从我妈怀里站起来。
“爸,妈,我们不走。”
我的眼神,坚定得让他们都吃了一惊。
“婚礼,照常举行。”
“什么?”我爸妈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晚晚,你疯了?”我妈抓住我的胳膊,“你还想嫁给那个混蛋?”
“不,”我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嫁给他。”
“但是,这场婚礼,必须办。”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林晚,不要他江驰了。”
“而不是他江驰,为了别人,抛弃了我林晚。”
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骄傲。
我爸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好。”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妈都支持你。”
“天塌下来,有我们给你扛着。”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的一丝惶恐,也消失了。
我重新拿起手机,拨通了唐晓的电话。
“唐晓,计划有变。”
“婚礼,照常。”
“你帮我再发个通知,就说刚才是我婚前恐惧症,跟大家开了个玩笑。”
“另外,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我压低了声音,对着电话,说出了我的计划。
唐晓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祖宗,你玩这么大?”
“不大一点,”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冷冷地勾起嘴角,“怎么对得起他给我准备的这份‘惊喜’呢?”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化妆师和摄影师准时上门。
我妈的眼睛还是肿的,却强打着精神,帮我张罗着一切。
我爸则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像个没事人一样,任由化妆师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镜子里的我,皮肤状态很好,没有一丝憔悴。
大概是心死了,反而睡得格外安稳。
化妆师一边给我上妆,一边赞叹:“林小姐,你真是我见过最淡定的新娘子了,一点都不紧张。”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不是不紧张。
我是期待。
期待着好戏开场。
上午十点,婚车队准时到达楼下。
江驰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手捧着鲜花,站在头车旁边。
他瘦了一些,眼下有明显的乌青,看起来憔悴又颓然。
看到我下楼,他立刻迎了上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祈求。
“晚晚……”
他一开口,就被我爸冷着脸挡在了前面。
按照流程,他应该要闯过伴娘们的重重关卡,才能接到我。
但今天,一切都简化了。
唐晓带着几个伴娘,面无心情地站在门口,像几尊门神。
“红包。”唐晓言简意赅。
江驰的伴郎团赶紧把准备好的红包递上去。
唐晓接过来,看都没看,直接扔在一边。
“进去吧。”
江驰愣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他看了看我,眼神复杂,想说什么,又被我冷漠的眼神逼了回去。
他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举起手中的捧花。
“晚晚,嫁给我吧。”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围的亲戚朋友们都在起哄,摄影师的闪光灯闪个不停。
一切看起来,都和一场正常的婚礼,没什么两样。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演。
演一个深情款款的新郎。
我没有去接那束花。
我只是淡淡地问他:“苏念呢?”
江驰的身体,猛地一僵。
脸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得干干净净。
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晚晚,你……别闹了,大家都在看。”
“我闹?”我笑了,“江驰,到底是谁在闹?”
“是你,把我们的婚礼,酿成了一场笑话。”
“是你,把我们的感情,当成了可以随时丢弃的垃圾。”
“现在,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别闹?”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起哄声,渐渐停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探究的,疑惑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江驰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晚晚,我们……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求你了。”他几乎是在哀求。
“回家?”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哪个家?那个你用来藏污纳垢,等着另一个女人来鸠占鹊巢的家吗?”
“江驰,我嫌脏。”
说完,我越过他,径直走向婚车。
我爸妈立刻跟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护着我。
唐晓对着僵在原地的江驰,冷哼了一声,带着伴娘们跟上。
只留下江驰一个人,捧着那束鲜红的玫瑰,跪在酷寒的地面上,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丑。
去酒店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我妈一直握着我的手,手心酷寒。
我爸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
我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不用看也知道,是江驰发来的信息。
无非是一些道歉,忏悔,求我原谅的废话。
我连看的兴趣都没有。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条路,我和江驰一起走过无数遍。
我们曾在这里的奶茶店排队,在这里的电影院看午夜场,在这里的街心公园,接过第一个吻。
我曾以为,这条路的终点,是幸福。
现在我才知道,终点,是坟墓。
埋葬了我的爱情,我的青春,我的一切。
酒店到了。
门口铺着长长的红毯,两边摆满了鲜花和气球。
巨大的婚纱照海报上,我和江驰笑得甜蜜又灿烂。
来宾们已经陆续到场,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看到我们的婚车,他们都热情地围了上来,送上祝福。
“新婚快乐!”
“百年好合!”
我微笑着,一一回应。
没有人能从我的脸上,看出半点异样。
只有唐晓,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晚晚,你还好吗?”
我冲她眨了眨眼,“前所未有的好。”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也有佩服。
“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我叮嘱她。
“放心,”她拍了拍胸脯,“包管完成任务。”
江驰和他父母,也随后赶到了。
江驰的脸色依旧难看,他爸妈的心情,也充满了尴尬和不安。
他们大概已经从江驰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江驰的妈妈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眼圈红红的。
“晚晚,阿姨对不起你。是阿姨没教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你放心,回去我一定打断他的腿!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看着这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阿姨,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她是真心疼我的。
可是,有些错,不是打断腿就能弥补的。
有些伤害,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我轻轻地抽回手,对她摇了摇头。
“阿姨,这不关你的事。”
“这是我和江驰之间的问题。”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一家人,径直走进了新娘化妆间。
婚礼仪式,定在十二点零八分。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我坐在化妆镜前,补着妆。
唐晓坐在我旁边,拿着手机,一脸紧张地刷新着什么。
“怎么样?有动静吗?”我问。
“还没。”唐晓皱着眉,“你说,那个苏念,真的会来吗?”
“她会的。”我笃定地说。
一个能让男人在婚礼前夜,发出那种邀请的女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她隐忍了这么多年,错过了这么多年。
如今,有机会能以一种“救世主”的姿态,夺回她的“真爱”,她怎么可能放弃?
她一定会来。
而且,会选择一个最引人注目的方式,登场。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等着?”唐晓有些焦急。
“不。”我放下口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地笑了。
“我们去给她加点料。”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是张哥吗?我是林晚。”
“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是我以前做项目时认识的一个私家侦探。
昨晚,我把苏念这个名字,以及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所有信息,都发给了他。
我让他帮我查查,这位“白月光”,这些年在国外,过得究竟怎么样。
“林小姐,幸不辱命。”张哥的声音很沉稳,“你要的东西,我都发到你邮箱了。”
“简单来说,这位苏小姐,国外的生活,可不像她朋友圈里晒的那么光鲜亮得。”
“她大学读的是社区学院,结业后工作换了无数个,还因为信用卡欠债,被银行起诉过好几次。”
“最精彩的是,她三年前,跟一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美国老头结过婚,不到一年就离了,具体原因嘛……不太光彩。”
“这次回国,听说也是因为在国外混不下去了。”
我静静地听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果然。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所谓的“白月光”,不过是一层镀了金的假象。
剥开那层光鲜的外壳,里面,早已腐烂不堪。
“我知道了。谢谢你,张哥。尾款我马上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我打开邮箱。
里面是张哥发来的,关于苏念的详细资料。
包罗她的学历证明,法院传票,甚至还有她和那个美国老头的结婚照,以及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我把这些东西,全部打包,发给了唐晓。
“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唐晓看着手机,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脸上露出了一个“解气”的,甚至可以说是“狰狞”的笑容。
“明白!”
“包管让她,C位出殡!”
十二点整。
婚礼进行曲,缓缓响起。
司仪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宣布着婚礼的开始。
“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今天最帅气的新郎,江驰先生,闪亮登场!”
聚光灯下,江驰独自一人,走上了舞台。
他的心情,僵硬,惨白,像一个被牵上线的木偶。
他站在舞台中央,目光,却一直死死地盯着宴会厅的入口。
他在等。
等他的苏念。
等那个可以把他从这场“错误”的婚礼中,解救出来的“真命天女”。
司仪继续着他的流程。
“爱情,是世界上最美的相遇。我们的新郎,已经站在了幸福的起点,那么,他的新娘在哪里呢?现在,就让我们把目光,聚焦到幸福之门!共同迎接我们今天,最美丽的新娘,林晚小姐!”
宴会厅的大门,缓缓打开。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我父亲的手,站在门口。
所有的灯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所有的目光,都充满了惊艳和祝福。
我能感觉到,江驰的目光,也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愧疚,有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失望什么?
失望来的人,是我,而不是苏念吗?
我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幸福的微笑。
我挽着父亲,一步一步,走在长长的红毯上。
这条路,很长。
长到足够我,回忆完我和江驰的这十年。
走到舞台前,我父亲把我手,交到了江驰的手里。
他的手,酷寒,潮湿,还在微微发抖。
我父亲看着他,眼神酷寒,一字一句地说:“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你,如果你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我林家,绝不放过你。”
江驰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仪大概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赶紧打着圆场。
“看来我们的新郎是太激动了!没关系,爱,不需要太多的语言!一个拥抱,就足以说明一切!”
江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上前,想来抱我。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全场,一片哗然。
司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江驰的心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晚晚……”他哀求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他。
我从司仪手中,拿过了话筒。
“谢谢各位亲朋好友,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不解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地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
最后,落在了江驰惨无人色的脸上。
“今天,站在这里,我本该说很多感谢的话,幸福的话。”
“但是,很歉仄,我说不出口。”
“因为,这场婚礼,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一个,由我身边这位新郎,江驰先生,亲手策划的,巨大的骗局。”
话音刚落,全场炸开了锅。
江驰的父母,“噌”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和惶恐。
江驰更是冲上来,想抢我手里的话筒。
“林晚!你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侧身躲过,冷冷地看着他。
“我胡说?那要不要我,把昨晚的录音,放给在场的所有人,听一听?”
江-驰-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各位,”我举起话筒,继续说道,“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这位新郎,江驰先生,心里,一直住着一位‘白月光’。”
“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婚礼的前一夜,他还背着我,偷偷地给这位‘白月光’小姐发语音,邀请她,今天来我的婚礼现场。”
“他对她说,‘只要你出现,新娘,只会是你’。”
“他还对她说,‘我等你’。”
我的声音,平静,清晰,却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看向江驰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我爸妈坐在主桌,我妈在哭,我爸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江驰的父母,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所以,”我看着江驰,一字一句地问,“江驰先生,你等的人,来了吗?”
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没关系,”我笑了,“你不说,我替你说。”
“你等的人,没来。”
“或者说,她不敢来。”
我冲着台下的唐晓,使了个眼色。
唐晓立刻会意,拿起了她身边的话筒。
与此同时,宴会厅中央的大屏幕上,原本应该播放我们婚纱照的地方,画面,突然一变。
出现了一张女人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化着精致的妆,穿着名牌,配景是埃菲尔铁塔。
她笑得很甜,岁月静好,一副人生赢家的模样。
“各位,给大家介绍一下,”唐晓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这位,就是我们新郎官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苏念,苏小姐。”
“大家看,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气质?”
台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看着是挺不错的,难怪……”
“长得是好看,但人品不怎么样啊,抢别人老公……”
江驰看着大屏幕上的苏念,眼神复杂,有痴迷,有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biggest的羞愧。
“不过呢,”唐晓话锋一转,“大家看到的,可能只是假象。”
话音刚落,大屏幕上的照片,开始飞快地切换。
第一张,是苏念的社区学院结业证。
第二张,是她因为欠债,被银行起诉的法院传票。
第三张,是她和一个满头白发,身材臃肿的外国老头的亲密合照。
第四张,是他们的结婚证明。
第五张,第六张……
后面的照片,越来越不堪入目。
是苏念穿着袒露的衣服,在夜店里和不同男人狂欢的照片。
是她被那个美国老头,像宠物一样,拴着链子,拍下的屈辱照片。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些照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所谓的“白月光”?
这就是江驰愿意为了她,叛逆十年感情的“女神”?
这分明就是一个,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的,廉价的捞女!
江驰呆呆地看着大屏幕,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信仰,他的美梦,在这一刻,被现实,撕得粉碎。
“江驰,”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就是你爱的女人。”
“一个在美国混不下去,就想回国来,找你这个接盘侠的女人。”
“一个把你当备胎,把你当傻子,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女人。”
“为了她,你叛逆我,伤害我,作践我们的感情。”
“现在,你告诉我,她值得吗?”
“噗通”一声。
江驰跪了下来。
他抱着头,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哀嚎。
“不……不是的……不可能……”
他的世界,崩塌了。
而我,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凉。
为了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我浪费了十年的青春。
真是,可笑。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她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有些发懵。
但当她的目光,和台上的江驰对上时,她的眼睛,亮了。
她提着裙摆,冲着江驰,大声喊道:“江驰!我来了!我没有犹豫!”
是苏念。
她到底,还是来了。
只不过,她来晚了。
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
也把自己,送上了最尴尬的刑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嘲讽,有怜悯。
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要把她凌迟处死。
苏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大概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她看到了大屏幕上,还在滚动播放的,她的那些“黑历史”。
她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这……这是什么?”她指着屏幕,声音都在发抖。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江驰,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厌恶和憎恨的眼神,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嘶哑,酷寒,不带一丝感情。
“滚。”
一个字,像一把利剑,刺穿了苏念最后一道防线。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驰。
“江驰……你……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滚!”江驰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歇斯底里地咆哮,“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你给我滚!”
苏念彻底懵了。
她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晚上,还对她深情款款,求她回来的男人,此刻,会用这么恶毒的语言,来辱骂她。
而我,已经不想再看这场闹剧了。
我把话筒,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了头上的头纱,摘下了手上的戒指。
我走到江驰面前,把戒指,扔在了他脸上。
“江驰,从今天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再无关系。”
说完,我提起婚纱的裙摆,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下了舞台。
我爸妈立刻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我爸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妈握住我的手,坚定地说:“走,女儿,我们回家。”
唐晓和我的朋友们,也围了上来,簇拥着我,像守护女王的骑士。
我们就这样,在全场来宾复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个,本该见证我幸福,却最终埋葬了我爱情的,婚礼殿堂。
身后,传来了苏念瓦解的尖叫,和江驰绝望的哭嚎。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走出酒店大门,外面阳光正好。
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
真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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