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老虎吗
“苏玉容,站住!”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玉容顿时觉得全身一僵。
身着宝蓝锦衣的高大男子迈着长腿几步便拦在了她的面前,玉容禁不住后退了两步,背部紧紧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男子二十出头,身材高挑,宽肩窄腰,戴着攒珠银冠,眉目俊朗,气度尊贵。一双桃花眼,看人时深情一片。
他是庆安侯府大房的嫡子,也是庆安侯府最尊贵的世子爷。
若是一般的小丫鬟被庆安侯府的世子爷拦着问话,早该欣喜若狂了,可玉容却高兴不起来。
“大少爷,您有什么事?奴婢这会儿得了老太太的吩咐,给她老人家送药呢。”女孩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程羲低头,俊雅的面容上淡红的唇角微扬,他身体略微前倾,手臂擦过她的耳畔撑在墙上,将女孩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
“怎么见着我就跑?”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我是老虎吗?吃了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离她更近了,两人胸口之间,不过一拳的距离,呼吸之间,气息相闻,她的鼻端萦绕着一股浓郁的沉香。
他灼热的目光沿着她娇嫩的脸庞一直往下……
苏玉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里在骂人。
她怎么都没想到穿进了小说里,成了与她同名的苏玉容。原主年纪十五,船娘出身,从小住在船上学习吹拉弹唱。
十五岁时,原主容貌出众,娇媚动人。
老太太游湖时瞧中了小丫头,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给少爷做通房。
老太太准备指给少爷做通房,一时没想好指给谁,便搁在身边调教规矩。
玉容入府三个月,行事乖巧,虽然被打了几次手板,大体老太太还算满意。
只是她的到来,着实引人注目。大少爷程羲便是一个。
“大少爷,你瞧我手里拿的是老太太要的药,若是送的迟了,误了老太太的病,奴婢担待不起。”女孩语气有点着急。
“跟我玩欲擒故纵?苏玉容,你好手段!”男人修长的手指挑起女孩的下巴。
女孩假笑央求:“世子爷,奴婢真的有事儿,耽搁不得。您可高抬贵手吧!”
程羲垂眸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白瓷药罐,松开了手,淡笑道:“今儿爷放过你,咱们尽有的是时间磨。我知道老三俊俏,或者你眼里已经有了他,可你该明白,我是这侯府的世子爷,跟着我,不比跟着他强?改日我便去跟祖母求一求,到头,你还是我的!”
苏玉容敷衍一笑,一溜烟的跑了,看都没回头看他一眼。
程羲抹了一下淡红的唇角,气笑了:“没良心的坏丫头!亏的我挂记你这些时候!”
打她入府的第一天,他就相中了,他非得到这丫头不可!
跑了一程,回头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影。苏玉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吁了一口气。
她调整了呼吸,抬头瞧见不远处的寿安堂,快步向那儿走去。
寿安堂住着侯府的老太太,老侯爷前年去世了,剩了她一个,如今老太太年介七旬,身体虽过得去,却也少不了三病五灾的。
老太太大约是年纪大了,最近一下雨便腰酸背疼的,一见她进屋,便嚷道:“玉容过来,给我捏捏。昨儿你的手法特别舒服,捏了之后睡的舒坦。怎么她们几个老伺候人的,倒是不如你了。”
玉容应了一声,到了老太太身后,大丫鬟紫珊不情愿的让开了位置,阴郁的横了她一眼。
玉容的爷爷是老中医,她跟着也学了不少,她的手法是家传的,自然是一般丫鬟不能比的,她靠着这套手法不过几日便在老太太身边有了分量。大丫鬟心里不痛快,她也知道。
但在这大宅里,若是没价值,只能被人踩在脚底下。她还没想主动招惹谁,但有时人显眼了,难免招来妒忌。
玉容按揉着老太太脖颈穴位轻声细语的问:“老祖宗,这个力道可还行?”
老太太眯着眼舒服的叹道:“舒坦,还得是你。你这小丫头,怎么就突然开窍了?”
玉容笑道:“前日陈大夫过来给老太太看诊,趁着送他出门,特意请教了几个穴位,也是陈大夫好心,指点了一下,这才会一点小手法罢了。”
她前天还真请教过,这个没说谎。便是问了陈大夫,也对得上。
老太太露出了宽心的笑容:“你这丫头,倒也难得。”
一个船娘出身的,长得一副妖娆模样,能安分守己已是难得,如今还能贴心贴肺的替主子着想,让她颇有些意外。这丫头乖巧,是时候指派出去了。
“玉容,你觉得羲儿怎么样?”
一旁的大丫鬟青莲和紫珊对看一眼,脸色都不好看。
苏玉容一愣。莫非府里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也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奴婢哪有资格评说世子爷?老祖宗真是折煞奴婢了。”
老太太一笑:“你安心,说给我听听。也叫我知道羲儿在下人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有了老太太这话,玉容就安心了,什么丰神俊朗文武双全,话都捡好的说。心里骂着程羲王八蛋,嘴里却把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老太太听的笑颜逐开。
一旁的紫珊紧紧咬牙,牙缝里低低吐出三个字:“马屁精!”
第2章 上了美男榜
声音虽低,玉容却听到了,别说听到,光看青莲和紫珊那眼神,她就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妒忌罢了。
“那你觉得行舟怎么样?”老太太突然问了一句。
三少爷程行舟是二房的嫡子,也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
“自然也是极好的,奴婢夸的话都要词穷了。”
“你个贫嘴的小蹄子!”老太太笑骂:“这个也好,那个也好,要是我要将你指人,你倒说说,你要选谁?”
这下,青莲和紫珊牙帮子都咬烂了,用力绞着手中的帕子。
“在这侯府里,老祖宗的话就是圣旨,哪里还有奴婢挑选的份儿?老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太太满意的点头,这丫头如今在她身边调教的也算满意了,该是时候让她去伺候人了。
侯府三房,她最疼的是大房和二房的两个嫡子,只是程羲身边已经有了几个通房,反倒是老三程行舟身边一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她有意将这丫头指给老三。
至于三房的老七嘛……
想起这个孙子,老太太的眼眸不由得暗了暗。
晌午,她叫了老三过来吃饭,看看他喜不喜欢这丫头。
三少爷程行舟是上了京城美男榜的,十八岁的年纪,长得眉目俊俏风流倜傥,诗书绘画都是一绝。在京城之中多少千金贵女将他当做梦中情人,只可惜他游走花丛中片叶不沾身,多少秦楼楚馆的红颜知己,一点没有定下来的打算。
三少爷坐定了,丫鬟们都争着献殷勤,端茶的倒水的送帕子的上糕点的,玉容懒得凑这个热闹,便在角落里照看香炉。着实无聊了,她低着头抹着香灰在桌面上写字。
她知道剧情,三少爷再好,也没什么好下场。若是跟着他,那才是活不到结局呢。
她如今,唯一的执念——活着。热闹,留给其他人凑吧!
程行舟不经意一瞥,便瞧见了角落里的人儿,虽然不争不抢,却着实让人难以忽视。她仿佛自带光环,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让人无法忽视。宛若一朵艳丽中带着娇媚的芍药花,灼灼其华耀人眼目。
此时,她低着头,手指抹着香灰不知道在画什么,那模样,娇憨可爱极了。
祖母的意思,他大约知道。看多了“积极上进”的丫鬟,遇着这么一个“消极怠工”的,倒是让人眼前一亮。既然要将这般有趣的人给他,他不无不可。
“玉容,过来给三少爷斟杯茶!”老太太这一出声,其他丫鬟脸色都是微变,尤其是紫珊和青莲,脸色立即垮了下来。
玉容乖巧的过来奉茶,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优雅极了,纤纤玉指捧着茶杯递到了程行舟的跟前。原主是船娘出身,打小学的功夫,比其他丫鬟,自有一派风韵。
俊美少年唇角含笑,接过来饮了一杯,赞道:“好茶!就你这一手泡茶的功夫,都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三少爷谬赞。”玉容轻笑。
老太太在一旁瞧着,满意的点点头。老三这孩子惯是风雅,想必就喜欢这红袖添香的风趣,就给他了!
待得三少爷离开,老太太拿出一个虾须银镯子,拉了玉容的手给她戴上,语重心长的说:“玉容啊,我挺喜欢你这丫头,只可惜你不能长久待我身边。”
“ 这镯子是赏你的,不管以后你去哪儿,终归是从我这寿安堂出去的人儿,说话做事得有分寸,不能叫人瞧低了!明白吗?”
玉容心中一动,老太太是想把她指派给程行舟?
她点点头,乖巧的说:“老祖宗的话,奴婢记在心里,绝不给老祖宗丢人。”
书里也是如此,但程羲得知此事急了,求了老太太,老太太到底将原主给了大少爷。
原主伺候大少爷不到一年时间,便被他身边的通房各种算计。初雪的夜晚,原主睡的正熟,被一棍子打晕,用麻袋裹了拖出去在冰天雪地的郊外活埋了。
想到这里,玉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来到这里做了丫鬟她没法选择,可是她想活着,想好好的活着。
她是死契,手里没多少钱,出了府逃出去也是无亲无故投靠无门。她这样貌美的弱女子,若是不做万全准备,恐怕刚出京城就被山匪路霸生吞活剥了。
若非得留下,大少爷和三少爷都不是最优选,她不由得想起了三房那个病恹恹的七少爷……
第3章 七少爷
七少爷程宴之打小体弱多病,十来岁时跟着父母去外祖家探亲,回来的路上遭遇了盗匪,父母双亡,只留下他一个。那时,便传出了克父克母的名头,自那之后府里人都不喜欢他了。
他都十七了,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丫鬟都暗地里说他因为病弱没那能力了。
没有人会想到,病恹恹的七少爷将来会变成权势滔天的王爷。庆安侯府遭难,唯有这位青云直上,可见不是善类。
但书中还写到,这位少爷极其护短,对外人狠辣无情,可对身边的人是极好的,只要是跟在身边的老人儿,个个都赏赐丰渥。
与其在大少爷身边等死,不如找机会留在七少爷身边。等他成了人物,她也能算是个老人儿。待她攒够了银子,便离开他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去。
三天后老太太的寿辰,她决定趁机去三房打探一下。七少爷鲜少露面,她至今不知这位是个什么样的脾性。
这天,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寿安堂的丫鬟们一个个忙的脚不点地。
“玉容,老太太的那套玉瓷茶具拿到前厅去,老太太要呢!”
“诶,我这就去!”玉容笑着应着,一路小跑向着寿安堂去了。
府里都传老太太要把玉容指给三少爷,丫鬟们议论纷纷。
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紫珊紧紧咬着牙对青莲说:“那臭丫头天天在老太太跟前装的跟只鹌鹑似的乖巧,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呢,她要真成了三少爷的通房,还不把尾巴翘上天?!”
青莲看了看左右:“少说两句,她做了通房,就高咱们一茬,惹不起!”
“船娘出身,凭她也配!都不晓得还是不是完璧之身!要是验出是个烂货,就是自找死路!三少爷饶不了她!呸!”紫珊对着空气吐了一口口水。
寿宴是傍晚举行的,天色蒙蒙黑,玉容悄然来到了海棠院的门口。
别处热闹,这里却很安静。不像其他的园子打理的错落有致,这里的树木仿佛无拘无束肆意生长。
老太太的寿宴,照理七少爷应该露一面,其他少爷都到了,独独没有七少爷的身影。
她手中拎着一盒寿桃,是老太太派给各房的,其他丫鬟都不愿意来三房,她自告奋勇的揽了过来。这位少爷常年不出院门,其他人对他只有儿时的印象,这会儿他十七岁,也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模样。
老太太寿宴,下人都有恩赏。看门的婆子喝的半醉,在她说明来意后,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的挥了挥手让她进去。
沿着幽暗的石子路,她向着东厢房走去,蓦地,不远处响起了细碎的声音……
玉容唬了一跳,赶紧躲在了树丛后面,偷眼看过去,只见一个黑影闪到了廊下,很快就进了东厢房。
影子高而瘦,她疑惑了,是什么人?
这时,一个老嬷嬷进了东厢,片刻之后出来了。玉容等老嬷嬷离开,到了东厢侧边。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只东厢房内一盏闪烁的灯火,廊下连个像样的灯笼都没有。
要不是亲自见到,玉容也想不到富丽堂皇的庆安侯府还有这般简陋的地方。
她在厢房外轻轻问了一声:“有人吗?七少爷可在?”
无人应声。
她疑惑的看着东厢那一点闪烁的烛火。
“什么人?”这时,屋里传出低沉的男子声音。
玉容忙回答:“奴婢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玉容,今儿老太太大寿,奉命过来送寿桃的。”
“进来!”那人低低喘息了几声,看来果然病的很厉害。
东厢外间是一个小厅,再往里是卧房。
卧房的门虚掩着,她推开房门,只见床边靠着一个人,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长衫,束着腰带,宽肩窄腰身材修长。
只是这人看起来很不对劲。
少年蓦地抬头,暖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张原本冷白的脸上红的像火烧云,一双凤眸出奇的晶亮。
苏玉容吃了一惊,他虽有些病恹恹的,可长得真好看!那眉目仿佛用画笔描绘的一般,修眉入鬓,凤眸狭长,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乌眸灿若星辰,比上了美男榜的三少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七少爷,您怎么了?”
他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抵在床边,垂着头低低喘息了两声,用极低沉的声音说:“你……过来……”
第4章 枕边人
玉容一愣。
“快过来!”他的语气又急切了一些,喘息声更加剧烈。
玉容犹豫了几秒,还是走了过去。她是学医的,若是他犯了急病,可以帮他把个脉。
靠近他时,隐约嗅到了他衣服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觉得不对劲,正要往后退,却被少年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的手,是滚烫的!
玉容蓦地一惊,他想干什么?
“七少爷……”玉容用力挣扎着,却没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力气居然这么大!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算我欠你一次!”少年用力一拽,她整个人向前跌在了床榻上。
男人猛地将她按在床上,黑色木提盒跌落,粉红的小寿桃散落一地。
月白的帘帐落下,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密闭小空间,这空间里,只有她和他。
他胡乱的扯着她的腰带,双眼急切焦灼。
玉容意识到,他的状态不对,难道是中了传说中的媚药!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回旋,他一个在家养病的病秧子,何时中的媚药?是谁给他下的媚药?
来不及思考,少年已经扒掉了她的外衫,露出了粉红色的莲花肚兜……
“七少爷……”玉容慌忙攥着他的手腕,急道:“你若是这样,奴婢出去怎么见人?老太太要将奴婢指给三少爷,你如此,老太太和三少爷都饶不了我!”
男人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落,灼热地敲打在她白玉般的脖颈间。
“我说过,欠你一次!”
他双眸似冒着火,手腕一转,强行将她的双手扣住按在了她的头顶,俯身下去,毫无章法的啃咬着她细嫩的脖颈。
玉容心里呜呼哀哉,都说七少爷不行,这哪里不行了?她不过来送一次糕,就撞枪口上了!别说海棠院偏僻安静,便是在热闹地方,主子要一个下等丫鬟,哪怕她叫破嗓子,也没人敢多问一句。
“七少爷若要如此,今日起,玉容便是七少爷的人了!若老太太追究起来,求七少爷庇护!”若是始终逃不过做通房的命运,好歹也得保住性命。
庇护?哪怕此刻头脑发昏的程宴之听到这三个字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打小被人看不起,从未有人求他庇护,这两个字,竟从这小丫头的口中说出,突然觉得有些新鲜。
“好!”低头,看着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他眸光一沉,堵住了她的嘴……
从三房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玉容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忍不住磨着牙心里骂人,他哪里是不行,他是太行了好不好!她在现代一直是只单身狗,还没谈过正经恋爱。如今……
她叹了一口气,但想起他那天人之姿,不由得脸上发烧,罢了罢了,虽然是第一次,他长得如此好看,好歹不算太吃亏。
七少爷周身都透着诡异,那衣服上的血腥味是哪里来的?他身上没有受伤,难道那血是别人的?
可惜书里头着重写侯府后宅女人争斗,对七少爷的上位史却是一笔带过,着实让她纳闷。
出了海棠院,玉容扶着腰一瘸一拐的往药房去了。这几日她负责老太太的药膳,晚间还得熬一次安神汤。
经过假山时,冷不丁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拽进了山洞。
浓郁的沉香气息扑面而来,玉容知道是谁了。
他的力气很大,灼热的手心将她按在冷冰冰的石壁上,硌的她背心生疼。
男人特有的温热气息笼罩着她,她被圈在他的臂膀和墙壁之间,逃无可逃。
“世子爷,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若是被其他人看到,到底对世子的名声不好啊!”她慌忙嚷道。
男子勾唇,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顿的告诉她:“我告诉你,你不必有别的心思,我已经求了祖母,明日,她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你指给我!”
玉容心口猛的一跳,这么快?!
捏着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他身体压下,紧紧贴着她的,俯身在她耳畔吐出灼热而暧昧的气息:“就是我现在动了你,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她吓得嚷道:“世子爷!能做世子爷的身边人是奴婢的福气,可……可奴婢已经是别人的了?!”
程羲盯着她,蓦地眼瞳放大,狠狠捏着她的下巴:“你说什么?!”
“奴婢……是别人的了……”玉容赶紧说,“主子要奴婢伺候,奴婢不敢不从!大少爷,你放过我吧!”
“是谁!”程羲怒喝,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说!”
“七少爷……”
“老七那个病秧子?!我不信!”男人怒吼,手下掐的更紧了,玉容觉得自己活不活的过今夜都说不定。
“大少爷如果不信……可以自己去问七少爷。七少爷说了,从今日起……我就是他的房里人了,若要动我……得先问过他!”
开始是不信,可是当看到她笃定的眼神,让他不由得不信。这丫头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说这种谎话。
一股暴怒从心底涌起。这么久,他从未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程羲怒极反笑,用一种刀子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他是个爱洁净的,上他床的女人,必须干干净净。不但要洗的干干净净,而且绝对不允许被其他男人碰过。
这个女人明知道自己喜欢她,竟然爬上别人的床!
他突然放开了她,咬着牙怒道:“苏玉容,明日老太太跟前,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交代!我还要看看,老七这个自身难保的家伙,究竟怎么护着你!早晚,你得爬着来求我!”
他一转身,拂袖而去。
玉容抚着脖子,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身子软软滑坐在地上。今日是老太太寿辰,他不能做什么。明日,他要报复她!
明日,倘若七少爷不保她,她恐怕活不到大结局了……
第5章 神仙公子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屋子里,玉容睁开了眼睛,她不敢动,动一动浑身疼的仿佛被车碾了一遍似的。
她心里又把那个人骂了一遍。
隐约听到外头的脚步声,玉容慌忙起身,胸口几点红印,正是昨日那人的杰作。她不由得脸上一红,赶紧穿好了衣裳起身。
“老太太叫你。”门外,紫珊一脸嫉妒的看着她,“你今儿可得意了,大少爷和三少爷一早都过来了。今儿一过,身份可就不一样了!”
他果然来了!
玉容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要来的,躲都躲不掉!
大厅里,三少爷程行舟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程羲却脸色异常的阴沉。
屋里除了老太太和丫鬟,还多了一个面生的老嬷嬷。
玉容行了礼,老太太和蔼的笑道:“今儿叫你来,是有好事儿。我思虑再三,已经替你寻了一个好去处。打今儿开始,你就跟着大少爷……”
话音还未落下,程羲冷着脸开口:“祖母,想跟着我,也得她有这个资格!还是……先验验吧!”
屋里人神色各异,老太太脸上有些不好看,她身边人怎么会有问题?可程羲都开口了,只得随他。
老嬷嬷笑着对玉容说:“姑娘,你跟我过来里间,片刻就好。”
她进了里间,不一会工夫又出来了。老嬷嬷在老太太耳畔说了几句,老太太满脸震惊。
“你这狗奴才!我这些时候的教训,你都听到狗肚子去了!做出这种事,简直丢了我寿安堂的脸!”老太太震怒,守在她身边的人儿,明知道要指给少爷的,居然敢背着她干那种事儿!
“来人!上长板!”
众人都是一惊。丫鬟们除非大错,最多打打手板,很少动用长板。那长板,像这种身体娇弱的女孩子,用力打个五六下都是要命的。
“老太太!”玉容急忙叩头,“奴婢只是下人,七少爷是主子,主子的命令奴婢不得不从啊!求老太太开恩!”
“老七?!”老太太一愣,随即恼怒,“一派胡言!老七多年不见生人,由得你在这里攀扯!你这丫头好大胆子,明知道我要把你指给少爷,还敢胡来!”
紫珊趁机附和:“老太太说的对,可不就是这个理?这丫头必定跟哪个下人鬼混,竟不知死活的把锅甩给主子少爷!就该狠狠的打!”
三少爷劝道:“祖母,她一个女孩子,就不必上长板了吧?打坏了可不好。”
老太太一张老脸绷的紧紧的,神色冰冷严厉:“我寿安堂的规矩从来如此!多久没出这种事了,不动板子,都把我这老太婆的话当耳旁风!”
程行舟叹气,这丫头也太糊涂了,节骨眼上怎么能犯这种错?祖母震怒,恐怕没人保的了她。
程羲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两个婆子一人抱着一个长板出现在厅中。
他微微弯腰,挑眉低声道:“你若求我,我留你一条性命。”
玉容冷笑一声,咬着牙说:“大少爷不必如此好心,奴婢承受不起!”明知道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特意找了人当着所有人面来查她,他做的局,还想让她摇尾乞怜,没门!
程羲唇角抽了抽,眼神晦暗的道:“好,很好。我从来不知你骨头这么硬,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硬到什么时候!”
紫珊见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同时得罪大少爷和老太太,这丫头算是活到头了,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
她振奋的高声吩咐:“小心别脏了老祖宗的厅,把人拖到院子里,给我重重地打!!”
“是!”两个婆子立即应声,过来拖人。
“七少爷!”玉容突然嘶声大叫起来,“你说过庇护奴婢的,你再不来,奴婢可真的要变成鬼啦!”
早晨她悄悄让小丫鬟把消息传到海棠院,至于他来还是不来,只有天知道了,她只能赌一把。
紫珊一巴掌抽了过来:“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做了丑事还在攀扯七少爷!七少爷长年卧病,你就是扯谎,也扯个让人能信的吧……”
响亮的巴掌落下,玉容顿时左脸一片红肿,落下五个鲜明的手指印。
紫珊得意的转了转手腕,还要下手,谁知道手腕还没落下……
“啪!”门口箭步过来一个老嬷嬷,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将她抽了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老嬷嬷冷着脸喝道:“七少爷的人,也是你能打的?!”
七少爷!
玉容蓦地回头,一袭白衣出现在大厅门口。
清晨淡黄色的阳光撒在他雪白的素衣上,仿佛罩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
他眉目如画,五官如刻,乌发以玉环绾起,清风一吹,几缕青丝飞扬,一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玉容的一颗心只差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他真的来了!
七少爷多年没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看呆了。尤其是那些小丫鬟,乍然看到这样的神仙公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紫珊才反应过来,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老嬷嬷尖叫:“你是哪里来的老咬虫!居然敢打我!”
老嬷嬷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给老太太行礼:“老奴见过老祖宗!”
“老祖宗她……”
“住嘴!没你说话的份!”老太太喝断了紫珊,温和的看着老嬷嬷:“云烟,你我有多久没见面了!这么多年过去,你我都老啦!”
所有人都愣住了,老太太很少对人如此亲近。这老嬷嬷到底是什么人?
“老祖宗风采不减当年,老奴才是真的老了!想当初老奴陪着老祖宗嫁进这庆安侯府时,那时是何等风光!”
众人瞬间明白了,这老嬷嬷竟然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刘嬷嬷,后来被派到三房照顾七少爷,多年没露面了。
紫珊捂着脸心里恨恨,她这巴掌是白挨了。
安静的大厅里,响起了咳嗽声。
老太太抬眼看到脸色苍白的少年,立即吩咐:“给七少爷看坐!”
刘嬷嬷自觉的站在了程晏之的身后。
程宴之握拳在唇前,低咳了几声,看了一眼跪着的玉容,道:“祖母,她没有撒谎,咳咳……她的确是我的人。今儿孙儿向祖母讨个人情,不知祖母可否将她给我?”
老太太大吃一惊,看看玉容,又看看老七,着实没法把这两个人连在一起。
刘嬷嬷道:“老祖宗您瞧,这些年,七少爷身边都没个像样的人伺候。如今都长到十七,好容易瞧着一个中意的,又愿意留在三房的,还请老祖宗体恤啊。”
原本对程晏之是忌惮的,尤其是他多年躲在角落不肯向她请安,可今日见到他这谪仙般模样,那些憎恶竟消失了许多。何况刘嬷嬷是陪伴她多年的丫鬟。当初三房一夕之间没了主子,她也是念着老七年幼可怜,才让刘嬷嬷过去照顾他的。
在他的脸上,她看到了些许三儿子的影子,想起晏之多年来过的孤苦日子,一股愧疚袭来,她正想点头,却听到程羲开口了。
“祖母,七弟体弱,这女子妖媚,如果留在七弟身边,恐怕是个祸害!不如另外挑两个规矩懂事的给七弟送去。至于这个贱婢,祖母的话都发下去了,绝不能轻饶!”
玉容蓦地抬头,看着程羲冷酷的脸,恨恨的磨了磨牙,今天他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第6章 伺候沐浴
“这……”老太太看了一眼苏玉容,又看了一眼病弱的少年,觉得程羲说的话也有道理,“老七,不如我再……”
“祖母,不必换了。宴之多谢大哥好意,不过我那三房也不是哪个都愿意去的。正如嬷嬷所说,这丫头难得,还请祖母成全。”
少年虽然病弱,可那一双眼睛却明澈而坚定,说的话让人难以拒绝。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冤孽?兄弟二人争一个丫鬟,说出去都叫人笑话。可老七头一次提出要求……
她眼眸微转,前程往事历历在目,到底心有愧疚:“罢了,你带这丫头回去吧!她若敢再犯事,尽管处置了,生死不论!”
“祖母!”程羲的声音陡然提高,很是不满。
老太太摆摆手,低声道:“羲儿,老七难得开一次口,你这个做大哥的要大度一些。何况你身边美貌的通房甚多,难道还非得要这一个?兄弟相争,像什么样子?”
程羲将本要说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今日,即便驳了他的面子,祖母都要成全老七,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祖母这是赤裸裸的偏袒!呵,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废物罢了,也值得祖母如此!
他阴郁的看了一眼苏玉容,这事儿可没那么容易了结!除非你一辈子不出海棠院!
海棠院。
刘嬷嬷将她领进了东厢,不同在众人面前的威严,眼里多了几分柔和,看她的眼神,跟看儿媳妇似的,一副老怀安慰的样子。七少爷也到了年龄,身边该有个姑娘伺候着。之前也不是没有动这心思的丫鬟,可惜都不能入少爷的眼,被打发了。
如今这个丫头,她瞧着倒是不错的。
“我们这三房,只有几个老家伙。外头打理园子的是老李,还有干粗活做饭的林婶子,看门的王婆。我负责少爷的起居。从今开始,这内室的活儿,都交给你了。”
“嬷嬷放心,玉容晓得。”她看了一眼屋子,比起大少爷的屋子,可谓是简陋极了,没什么像样的摆设。即便是衣柜,也不过搁着几套换洗的四季衣服。若是传出去,庆安侯府的嫡少爷过这种日子,外人大概都不会信。
如今这般穷酸,自然是没银子赏给下人的,怪不得丫鬟们都不大愿意来。不知道七少爷什么时候开始发达,那样她才能早点攒个小金库!她打算先定一个小目标——一百两银子。等攒够了一百两银子,够她买个假的身份文牒,离开京城过点小日子了。
刘嬷嬷递给她一瓶药:“这是消肿的好药,年轻的小姑娘,脸上可不能留下什么痕迹。”
玉容感激的接了过来,刘嬷嬷待她是真的不错。
刘嬷嬷强调了一句,“除了正房,这院子你可以随意逛。这会儿少爷在书房,书房没有允许不能擅入,你可都记住了?”
玉容乖巧的点了点头。正房是之前三老爷三夫人住的屋子,听说出事之后再也没开过。
七少爷一直在书房,午膳也是在书房用的,都是刘嬷嬷在伺候,没她的事儿。
三房人少,一般时候各司其职,少爷在书房自己看书,倒也没人来管束她。比起需要处处小心的寿安堂,玉容的日子突然悠闲起来。
她在院子了转了一圈,认得了几个同事,便又回到东厢房收拾房间了。下午敷了两次药,脸上的红肿基本消了。
傍晚,刘嬷嬷进来吩咐:“天气渐热了,少爷每日傍晚必定沐浴,你去浴房伺候着。”
伺候……沐浴?
玉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他宽肩窄腰的背影……耳根子不由得烧了起来。老太太那边沐浴是大丫鬟负责的,她还从来没做过这差事,何况还是伺候一个男子沐浴。
刘嬷嬷见她红了脸,忍不住笑了:“七少爷素来便不喜女子靠近,更不必说让丫鬟伺候沐浴了。曾经也有几个心思花俏的丫鬟想凑过来,都被少爷打发走了。你既做了他的身边人,自然不比旁人。他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要忤逆他便是了。”
玉容咬了咬唇,一时间脑子浮现各种限制级画面,难道要浴房……play?她抚额,不能再想了……
程宴之在书房呆了大半日,出来散了一圈步,这才进了浴房。
浴房就在卧室的隔壁,往常沐浴,下人到了时间准备好东西就离开了,他早已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他踏进了浴房,随手关了房门,将外衫脱下搭在了碧纱屏风上,身上留了薄薄的素衫和裤子,转过碧纱屏风时,他不由得一愣。
女孩半跪在浴桶边,挽了袖子,露出了雪白如嫩藕一般的半截手臂,正试探水温。
热气氤氲之中,她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香腮潮红,汗水打湿了她的春衫,薄薄的绿衫下肤白如脂沟壑隐现……俨然就是一幅香艳的美人图……
他的喉头不自觉滑动了一下。
“七少爷!”玉容紧张的站了起来,“这水温正好,可以沐浴了。”
“谁让你进来的?”他冷了脸。
“刘嬷嬷让奴婢来伺候少爷沐浴的。”
“出去,我沐浴不需要人伺候!”他负着双手脊背僵直的站在那里,眸光一片冰冷,温暖的浴室内仿佛温度立即降了许多。
“是。”玉容吸了一口气,这位变脸比翻书还快啊!只得低头敛目的走出来,不想地面有水有点打滑,经过男子身畔时……
“啊——”她脚底一溜,下意识的想抓住了什么。
“刷!”
似乎把什么拉下来了……
正要抬头,突然听到头顶暴躁的呵斥:“不许抬头!”
这下,她知道把什么拉下来了,她把七少爷的裤子拉下来了!
完蛋!
她欲哭无泪的低着头,感觉有人将布料从她手中拽走,男人压抑着怒火踹了她一脚:“出去!”
她立即爬起来,捂着脸灰溜溜地逃了。
回到房里,她直敲自己的脑袋,在老太太那边多谨慎小心,怎么才到了七少爷这儿就犯了这么大的错误?
若是搁在老太太那儿,至少要重重的打二十个手板。七少爷方才那么大的火气,该不会……直接赏长板子吧?她这样的小身板,挨几下怕是要见阎王咯!
她正如坐针毡,厨娘林嫂就端着晚饭进来了。
两素一荤外加一个荠菜鸡蛋汤,厨娘说七少爷喜欢吃鱼,因此荤菜是一条红烧鲈鱼。
玉容看着这菜,一阵唏嘘,三房未免也太寒酸了!她在寿安堂时,主子们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连丫鬟都比这吃的丰富些,除了菜式饭后还有点心,更别提老太太吃不完赏下来的菜,真是要什么有什么。
这样清寒的日子,七少爷怎么忍得下去?
摆好了碗筷,便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一看,少年身着一件月白素袍子从隔壁浴房走过来,半干的乌发以素色带子松松挽在颈后,眉目漂亮的好似云中月,微红的眼底却带着几分薄愠。
玉容眼皮猛地一跳,完蛋,要赏板子了!
第7章 他的伤痕
“少爷,奴婢错了。”女孩紧紧攥着手心,咬着牙说,“奴婢认罚,只求少爷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主动认错,总好过被动挨打。这一招在老太太跟前有用,但凡主动认错的,老太太会少赏几个板子。
少年墨眉微挑,定定看了她片刻,却没有说话,径直坐在桌边。
这板子是打还是不打?玉容纳闷。记得穿过来当晚,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杯,被老太太赏了十个手板,当晚手肿的跟个包子似的,连毛巾都拿不住,疼的她睡不着觉。打过一次之后,她便记得事事小心了。
听说去年大少爷程羲院里有个丫鬟不知为何惹恼了他,他让那丫鬟大冬天在院子里罚跪了一夜,当晚下了大雪,第二天一早丫鬟已冻的硬邦邦。后来也不过赏了丫鬟家人几十两银子,把尸体给拖走了。
在这深深侯府,丫鬟从来算不得人,不过比牲口略好一点罢了。她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才不得不拘起自己的性子戴着面具做人。
她呆站着,一时思绪万千。可程宴之并没有说要打人,反倒拿起了筷子。
玉容一愣,七少爷这是要吃饭?少爷动筷子了,她自然得伺候着,不然又是一处错。
按照伺候老太太的规矩,她将鲈鱼的鱼刺挑的干干净净。
挑好的鱼肉用白瓷小碗装着推到了程晏之的面前,他错愕了一下,转头看她,入目便是尚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嫩白小脸,肌肤如牛乳一般,吹弹可破,眼角下的一颗红色小痣在灯火下也看的分外清楚。那双杏眼漂亮极了,澄澈剔透波光滟潋,眼梢微微上挑,既清且媚。
她靠得近,身上暖暖的兰香飘了过来,钻进了他的鼻子,沁入他的胸膛,方才的那一点怒火,顿时如遇冰雪消失无踪。
“咕噜噜……”玉容中午就没吃几口,这会儿肚子就不识趣的叫了起来。她略有点尴尬。若是在老太太跟前,肚子叫了,便要挨训,换了人下去,以后都不叫伺候饭食了。
“坐下吃饭。”少年声音冷泠泠,带着一股冬日里冰雪的味道,冰冷却动听。
玉容有点懵,老太太吃饭,下人从来不敢坐,庆安侯府规矩大如山,她怎么敢坐?
“咕噜噜……”肚子再次不识相的叫了起来。
“坐下!”少年“啪”搁下了手中的筷子,吓得玉容“噔”的一下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这一次,她知道,他是真的恼了,若是不听话,恐怕不妙。
庆安侯府虽然规矩森严,可那是三房外的规矩,在三房或许未必管用。在这里,自然七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玉容也不敢到处夹菜,悄悄瞥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便低着头吃自己饭碗跟前的那碟青菜。
程宴之吃饭非常安静,动作极为优雅,整个晚膳一句话没说。
吃完饭,他放下了筷子,才说:“往后吃饭你无需服侍。”说罢,便起身出去了。
玉容挠了挠头,这位少爷习惯了事事亲力亲为,做他的丫鬟倒是事儿少。可若是她啥事都不做,又怎么体现她的价值?以后凭什么跟他邀赏呢?
这倒是一个问题。
剩下半盘子鱼,倒了浪费,她将剩下的鱼肉拌着鱼汤一起美滋滋的吃了一顿。
晚间,刘嬷嬷拿了新的床褥过来,玉容接过来铺床。当看到那对崭新的鸳鸯戏水对枕的时候,她整个人顿时不淡定了。
“嬷嬷,这……不必如此吧?这鸳鸯未免……太……”
刘嬷嬷笑道:“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害羞的?这对枕套我藏了许久,这个时候若是不拿出来用,难道一直压箱底?你且用着,少爷想必也喜欢,欢欢喜喜的,寓意好。”说完,她一脸欢喜的走了。
玉容扶额,叹了一口气。
程宴进屋时,已经接近亥时。他一眼就看到床上的变化,床头并排一对枕头,枕面上,一片碧波轻漾,一对七彩鸳鸯交颈而眠……
突然想到了那夜女子雪白修长的脖颈仰起时……
“咳咳咳……”他握拳剧烈的咳嗽起来。
玉容赶紧去拿药,刘嬷嬷说过,少爷有咳疾,若是遇到天冷或者心绪波动,都可能出现咳嗽,药吃过不少,但一直没见断根。
她双手捧着递过来,程宴之没有接她手中的药。
“将这枕头换了,换回原来的!”他沉着脸说,转过眼不看那床。
“是,您吃了药奴婢就换。”玉容巴不得,他们又不是正经夫妻,哪来的鸳鸯,戏的哪门子水?
少爷瞥了她手中的药,嫌弃道:“不吃!”
“少爷……”玉容有些委屈,“若是药都不吃,就更好不了了。”
他不理她,靠窗的桌边坐下,随手拿起了一本书,漫不经心的翻看着。
玉容看看手中的药丸,无奈的放回了瓷瓶中。真是个不听话的病号,这种固执病号,以前看病的时候总是最让她头疼的。大夫让吃药不吃药,真当自己比大夫还行呢?
玉容取下了鸳鸯戏水的枕套,换回了原来的远山落日枕面,当目光落在并排的枕头时,她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耳根子也跟着烫了起来。
那夜的情景历历在目,疼痛也历历在目。她从来都不习惯跟人共睡一张床,何况还要伺候他……不会……夜夜都要……
胸腔里那小心脏不听话的砰砰乱跳起来。
“你睡榻上。”突然身后清冷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她陡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必伺寝了!
窗边小榻跟床大概三尺的距离,她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七少爷看了半个时辰的书便上了床,等他歇息后,玉容才敢爬上自己的小榻。
黑暗中,窗外隐约有银色的月光映照进来,玉容转头看隔壁那张床,他睡觉非常安静,甚至呼吸都很均匀。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夜里共住一室,还真是新鲜的体验。
脑海里,浮现出白日他在阳光下一袭素衣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情景……
若这个人是他,感觉似乎也不算太坏。
天大亮。
榻上的女孩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目瞪口呆,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她怎么就睡得这么沉!
七少爷!她应该服侍七少爷洗漱更衣!
可床上已经没人了!天啦,身为一个丫鬟,她起得比主子还晚!玉容顿时慌了。
刘嬷嬷端着热水进来了,当看到榻上的被褥时,明白昨夜少爷没有让这小丫头伺候,不由得摇了摇头,少年人,到底面嫩。只是这少年男女共处一室,他既已开了荤,忍得了一时,难道还忍得了一月?
“嬷嬷,我……我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头了……少爷他……”女孩一脸自责。
刘嬷嬷笑道:“少爷一早跟老李去后园了,你也不必找。他素来起得早,这会儿该回来了,你伺候他擦洗一下。”
“好的!”玉容感激的应道。
程宴之回来的时候,出了很多汗。他早晨出去只穿了一件单袍,脱去了袍子便露出了白皙光洁的身体,宽肩窄腰,骨肉匀亭,肌肉紧实。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病秧子会有这样漂亮的身材。
只是他背后的几道旧伤痕,在白壁一般的肌肤上,显得有些扎眼。
“毛巾。”少年伸手。
玉容忙递了毛巾过去,悄悄抬眼,发现他背后的疤痕有些像刀剑的痕迹。可他深居简出,怎会有这种伤痕?
刀痕,媚药,血腥味?
七少爷身上一定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第8章 颠倒黑白
等他换过衣衫之后,玉容大着胆子问:“少爷,奴婢能否替你把个脉?”
之前在老太太那边,她瞒着自己会医术这件事。众人都知道原主是船娘出身,从小生活在花船上,说会吹拉弹唱有人信,可说会医术压根不会有人信。
庆安侯府规矩比山大,动则打骂惩罚,因此她一点都不敢提及医术这件事。到了海棠院,她感觉七少爷对身边人并没那么严苛。她若是能帮少爷调理好身体,他日他当王爷时,岂不是要赏她一座大宅子?
程宴之诧异挑眉,“你会把脉?”
显然他不信。
玉容解释:“从前遇到过一个江湖郎中,教过我一点。”
他唇角露出一丝讥诮:“我看过的都是京城最好的太医,你的医术比太医如何?”
“奴婢哪里敢跟太医比较,可也想试一试。太医院尽管个个厉害,可民间有些偏方却能医太医所不能,少爷,您就让奴婢试试吧?”她巴巴的求着,声音听起软软糯糯的。
程宴之凤眸微转,还是伸出了手腕。
玉容一喜,上前轻轻按住了他的右手脉搏。
温软细腻的指尖触到他的手腕,程宴之下意识的想收回来,可偏生被这丫头紧紧攥着,少年的手指悄悄蜷了起来。
玉容细细诊断,一般的咳症,病灶在肺,多半是肺经陈寒不去,因此咳嗽不好。可七少爷的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怪不得太医都看不好。
“看不出来?”不过片刻,程宴之迫不及待的收了手负在身后,“那便不必看了。”
“唉!”女孩幽幽叹了一口气。
程宴之皱眉,“你叹的什么气?难道我病入膏肓,命将不久?”
玉容摇头,吸了吸鼻子:“我倒是有一个治陈年咳嗽的偏方子,想起来或许能医,只可惜要三只小乌龟,想想,觉得小乌龟好可怜哦!”
程宴之唇角微抽,从没听说用乌龟治咳嗽的。
“你倒是说说看!”他倒要听听她能胡诌出什么来。
“取乌龟三只,去肠之后加水五升,煮沸后取三升浸曲,酿秫四升,平日饮用。”
“荒唐!”说白了,就是乌龟高粱酒,匪夷所思的方子。
程晏之拂袖,转身就走。
倒是站在墙角的刘嬷嬷留了心,这咳疾一直纠缠着少爷,到了天凉时越发严重,严冬时有时一咳便是一夜。她心焦多年,听到什么土方子都恨不得试一试。
“丫头,这方子真能治陈年咳疾?”
玉容点点头:“自是可以的。嬷嬷若是信我,不妨试一试。便是治不好,这酒也吃不坏人的。”
“好!”刘嬷嬷高兴的拍手,“菜市就有乌龟卖,我这会儿便让人去买。你不必管了,一切有嬷嬷我呢!”话音落下,人已经大步的向外走去。
下午时,玉容看到刘嬷嬷跟林厨娘两个在厨房里忙活,若是快,不出五日,这龟秫酒也就做成了。
她想着,若是真治好了少爷的陈年咳疾,可得好好在少爷跟前记上一功,等他当了王爷,得要一个大宅子!
刘嬷嬷缺了酒曲丸子,让玉容去大厨房领,顺便领一篮子羊肉过来。这羊肉是下面庄子里送过来的鲜嫩小羊肉,各房都有。
原先像这些新鲜的好东西本是没有三房的份儿,这次不知道为何老太太特意叮嘱了一句,下人们便都猜测,大约是这次七少爷出面,竟打破了和老太太多年的隔阂,老太太开始心疼这个孙子了。
“哎哟,我说这位是谁呀!”才到了大厨房院子外头,就听到尖尖的嗓音。
她转头,紫珊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她们来自然是领老太太寿安堂的份例。
庆安侯府三房,以老太太为尊,寿安堂的丫鬟都是有脸面的。她们来领,其他房的大丫鬟都得靠边站。
玉容才领了一包酒曲和一篮子羊肉,羊肉用干荷叶包裹好,用线缠紧的。
紫珊看着她手中的篮子,冷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玉容啊,这才几天不见,居然敢抢老太太房里的份例了?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奴才!”
玉容被她气笑了,好一个颠倒黑白的女人,这羊肉她是从厨娘手中分得的,各房都有,怎么就抢了老太太的?她知道紫珊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伺机报复罢了。
“呵!”玉容笑了,“紫珊姐姐,各房有各房的,我拿了自己的怎么就抢了老太太的份例。这才几日不见,姐姐的眼神就不好使了?我前日才在药房拿了眼药水,要不要给姐姐试一试?”
“臭丫头!不过去那犄角旮旯几日,竟敢跟我顶嘴!谁给你的胆子!”紫珊冲过来一巴掌拍掉了她手中的篮子,篮子落地,荷叶包裹的羊肉滚了出来,沾了满满的灰。
紫珊身边的小丫鬟跟着大笑。周围各房的丫鬟,都跟着看热闹,紫珊仗着老太太疼爱素来霸道,即便有跟玉容关系好的小丫鬟,此时也不敢作声。
看着玉容恼怒,紫珊抱着胳膊挑眉道:“怎么,不服?还想跟我打一架不成?你瞧瞧你这副样子,哪怕做个通房又如何?还不是一样干粗使丫鬟的活儿?去了那个犄角旮旯,注定一辈子翻不了身!你若想在这侯府过安生日子,现在就跪在我面前,叫上三声祖奶奶,或许我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跪下!跪下!”她身边的小丫鬟纷纷附和,“你快给紫珊姐姐跪下!”
……
玉容紧紧攥着双手,怒极反笑:“紫珊姐姐,你今儿若是将这羊肉捡起来,给我好好的道个歉,这件事便算过去了,不然……”
“不然?!……哈哈哈……”紫珊叉着腰仰头大笑,她身边的小丫鬟也跟着大笑起来,“不然怎样?!你吃了我呀!”
玉容的眼底浮起几丝冷厉,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别的她不知道,可这内宅的各种隐秘她可是清清楚楚!
她看了一眼紫珊的手腕,扬起了唇角:“哟,紫珊姐姐新得的那枚翡翠玉镯子没戴出来啊?那水色可是一等一的好!”
这话一出,紫珊的脸色立即白了:“你说什么!你不要胡说!我哪里有什么翡翠镯子!”
玉容笑道:“怎会没有?那日在西边花园的水井边,我正好去采花儿,可瞧见你捡了一个水色上等的翡翠玉镯子呢,你这运气,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你你你……血口喷人!”紫珊慌了。
丫鬟们都看着她,议论起来。
“该不会是宋姨娘前些天丢的翡翠镯子吧?听说就是在逛园子的时候丢的,很贵呢!是大老爷赏的,宋姨娘可宝贵的很!”
“我也听说这事儿了,宋姨娘命人各房寻找,说谁若是找到了,重重有赏。若是有人敢私藏,直接打死!”
听到“打死”两个字,紫珊双腿一软。宋姨娘是大房大老爷最疼爱的姨娘,大老爷袭了去世老侯爷的爵位,是正儿八经的庆安侯。宋姨娘一句话,可不得要了她的命!
“别听她胡说!我没有!”紫珊立即矢口否认,见众人还是议论不休,她冷着脸喝道:“她苏玉容不过一个船娘出身,惯是会撒谎哄人,她的话,你们也能信?!”
她转身就要走,却见丫鬟里走出来两个人。
“你站住!”
第9章 东窗事发
紫珊转身,顿时一惊。
叫她的人正是宋姨娘身边的两个丫鬟,素贞和环儿。
素贞绷着脸指着她:“紫珊,你把话说清楚!”
紫珊急了:“我说了没偷就没偷,你怎能听人胡说污人清白?”
素贞双手叉着腰冷笑:“那你敢搜身吗?”方才她们路过,其他丫鬟的事儿并不打算掺和,可是若是涉及到自己的主子,这事儿可不能不管。
姨娘因着这镯子焦急了好几天,这时候若是替她寻回,必定重重有赏。
玉容勾唇,这下有好戏看了。宋姨娘身边的丫鬟可不是好对付的。
这场面,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狗咬狗,一嘴毛!
原书里,紫珊捡了这个镯子一直私藏着并未东窗事发,这次,她就帮她一把。
“我凭什么叫你们搜身?我可是寿安堂老太太身边的人,你们也……”紫珊气的大叫,话音还没落下,素贞和环儿一挥手,两个小丫鬟就上前将她架住。
紫珊急了,冲着跟来的小丫鬟嚷:“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咱们寿安堂的人岂能让一个姨娘丫鬟欺负了!”
两个小丫鬟先是发愣,这一提醒,赶紧过来扯宋姨娘房里的人,一时间,五六个人拉拉扯扯,扯头发揪领子抽耳光踹肚子,引发了一场丫鬟大战。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哎哟,紫珊肯定不是对手,四个对三个呢!”
“那也不一定,得看谁手快!”
小丫鬟们看的津津有味,这可比看唱戏还精彩呢!
玉容不紧不慢的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羊肉,幸好荷叶包的扎实,不过沾了一点灰,拍了拍灰,依旧放回了篮子。
而人群中,紫珊已经被抓的披头散发,脖子上还多了五道红色的爪印。
“住手!”一声厉喝,众丫鬟们顿时停了手。
一个面色严厉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男人戴着黑色纱帽,穿着灰色绸袍,留着两撇胡子,正是府里的管家程叔。他是庆安侯府的族亲,管理侯府多年了。
“像什么样子!”程叔喝道,“一个个的,当这里是乡野闹市吗?堂堂庆安侯府,还有没有规矩!”
丫鬟们顿时吓得鸦雀无声。
程叔让开,一个娇媚的华服女子扶着丫鬟的手走了出来,正是大房的宠妾宋姨娘。
她柳叶眉吊梢眼,生的风流俏丽,穿着一件芍药红的轻纱绸裙,满头金玉打扮的富贵华丽。如今是大老爷的心头宝,说什么都听的。
“听说有人找到了我的翡翠镯子?”宋姨娘凉凉的睨了紫珊一眼。
紫珊顿时脸儿煞白,嚷道:“姨娘千万别听那些碎嘴奴才乱说,奴婢没有捡到!”
一个小丫鬟附在宋姨娘耳畔说了几句,宋姨娘看向玉容:“你看到的?”
玉容行了一礼:“奴婢前日看到的,就在西园的水井边。那时奴婢没在意。后来听说姨奶奶丢了镯子,前日临走时意外瞧见紫珊姐姐将那玉镯子藏在了她卧房枕头的荞麦枕芯里。奴婢看的真真切切,不敢说谎。”
紫珊一听,浑身颤抖起来。
宋姨娘冷笑一声,吩咐:“去找!”
素贞立即带了两个小丫鬟飞快的向着寿安堂去了,不一会儿,拿着一样东西,用绸缎帕子包的好好的送到了宋姨娘的跟前。
宋姨娘看着紫珊凉凉的一笑,打开了帕子,那里头,豁然就是她丢失的那枚翡翠镯子。
“噗通!”一声,紫珊再也无法争辩,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宋姨娘气笑了,咬着牙骂道:“好个家生的贼奴才!就你这样的货色,竟还有胆子跟我手下的丫鬟打架?我看你是活腻了!程叔,偷窃主子的首饰,该怎么处置?!”
程叔立即说:“按照府里的规矩,打二十大板子,发卖出去!”
宋姨娘将那镯子套在了手腕上,看了看,才轻笑道:“好,就这么办。”
二十大板子?!她怎么还活的了啊!往日里,那打人的板子又厚又重,没打一下都疼的要命,往日里很少有丫鬟能经得住十几个板子的。
“老太太……奴婢要见老太太!”紫珊嘶声叫了起来,分开众人,爬着到了宋姨娘和程管家的跟前,“求求管家,求求姨奶奶,让奴婢见一见老太太吧!”
程管家捋了捋胡须,迟疑了一下,她到底是寿安堂的人,也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若是没有老太太发话,这事儿也不好处置。
宋姨娘嗤笑:“就你这贼丫头,还有脸见老太太呢?老太太的脸都叫你丢光了!我瞧着,老太太恨不得寿安堂就没有你这号人!”她脸色一沉,喝道:“管家,拖出去,打!”
“这……”
管家有些迟疑,宋姨娘的话自然得听,可万一老太太那边也有话说……
这时,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老太太说了,带紫珊去寿安堂分说!”
紫珊一听,如获大赦,泪水哗啦啦的流下来,嘴里只叫着“老祖宗救我……”
程管家看看宋姨娘,宋姨娘黑了脸:“罢了,我也跟着去瞧瞧,老太太不是个不分黑白的。”她将手对紫珊一指,恨恨道:“臭丫头,你跑不了!”
程管家对玉容招了招手:“丫头,你也来!”
宋姨娘、紫珊、程管家、玉容还有搜查的两个小丫鬟,一行人到了寿安堂的大厅,老太太已经拄着龙头拐杖正襟危坐,一脸威严的看着堂下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紫珊的脸上,又从其他人脸上滑过,最后依旧落在了紫珊的脸上,眼底透着几分心痛。
“咚!”老太太重重的跺了拐杖,喝道:“紫珊,你在我身边多久了?”
紫珊哭道:“奴婢伺候老太太已经四年了。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奴婢只是一时贪心错了念头,只求老太太饶了奴婢的性命……”她“噗通噗通”一顿磕头,起身时额头已经是一头青肿。
宋姨娘笑道:“老太太,不过一个丫鬟罢了,打发了也就打发了……好过留个贼头在家里……”
“没让你开口!”老太太一声喝,宋姨娘脸色顿时青了,咬着牙不敢再说话。
程管家拱手:“紫珊是老太太跟前的人,一切听您的吩咐。”
第10章 发卖出去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紫珊,你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我原本想着你年纪也快到了,给你指个好人家,赏你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没成想……”
“老太太,奴婢错了,奴婢只求您饶了我的性命!奴婢哪怕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她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一起流。
玉容看她这样子,倒是有些可怜。若是老太太开了口,打个五六板子,发卖出去,还是能保全性命的。紫珊的确是嚣张跋扈,从前也经常找她的茬,但她没想过要她的性命。
宋姨娘开了口:“妾身知道这丫头素来得了老太太的疼爱,便是看在老太太的面上,妾身也就不同她计较了。不如……”
这架势,瞧着是要看着老太太的面子退让一步了。
紫珊心中一喜,巴巴的望着老太太,没想到老太太却说:“若是连我这寿安堂的人都守不住家规!又有谁能守得住!若是我今日饶了你,我寿安堂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紫珊惊呆了,望着老太太那张往日看起来慈祥的脸,顿时心口拔凉拔凉。
“老祖宗……”她惨叫起来。
“来人!拖出去,按照规矩,拖去杂院,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记得发卖一个好人家,别卖给青楼。”
“老太太——”紫珊嘶声叫了起来,“我跟你了四年了,你怎么能如此无情!”
老太太双眸一冷,手下的婆子一见,立即拿了帕子紧紧的塞住了她的嘴,挥了挥手,让人飞快的将她拖了出去。
玉容在旁瞧着,背心一阵寒凉。四年,紫珊自以为讨得了老太太的欢心,她又怎会想到,最后的关头,谁都愿意放她一马,唯独老太太不愿意,就为了寿安堂的名声和面子。
她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如今她不在寿安堂。
宋姨娘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躬身行了一礼:“多谢老祖宗主持公道!”
老太太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都散了吧,我乏了。”
玉容正要退下,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站着!”
顿时一股寒气从背心生起,她生生的顿住了脚步。
“老祖宗。”她抬头怯怯的看向老太太。
“听说是你告发紫珊的?”老太太眯着眼冷沉沉的看着她,声音压得低低的,辨不出息怒。
“是……奴婢。”
宋姨娘见着老太太要找玉容的麻烦,微微一笑,转身带着丫鬟走了。反正也不干她的事儿,她可不想留在这里继续讨老太太的嫌。
大厅上,玉容一个人在中央站着,整个厅堂显得分外的空旷和幽静。
“跪下。”老太太眯着老眼冰凉凉的看着她,虽然春日暖意融融,可她却仿佛堕入冰窟中一般。
程叔在一旁看着,不敢轻易离去,怕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如今看来,这丫头告发了紫珊,丢了老太太的脸,老太太有火没处发,要收拾这丫头了。
“噗通”一声,玉容的膝盖碰上了冰冷的青石板地面。
“玉容,你倒是说说看,今日,你是怎么提起这一茬的?”老太太锐利的眼如同刀锋一般划过她的头顶。
玉容眼珠转了一圈,心思急转,此时若是说错了话,说不准就得挨板子!
“奴婢今日去厨房取羊肉,听到丫鬟们说起了宋姨娘丢了镯子的事情,奴婢一时口快,说看到过这样一个镯子,没想到被宋姨娘的丫鬟素贞和环儿听到,追问镯子的下落,奴婢实在不敢撒谎,只得说了自己看到的,并不晓得紫珊那镯子是偷的,只当她是捡了要还的。奴婢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倘若知道,奴婢绝对不敢说,也不敢丢老太太的脸!”说罢“噗通”一声重重的叩头。
“你抬起头看着我。”
玉容抬头,额上都红了,一双漂亮的杏眼中泪花颤颤,仿似万分的愧疚和悔恨,“奴婢对不起老太太,奴婢愧对老太太的信任和培养……若是老太太要罚,奴婢只跟七少爷那边禀告一声,便过来领罚……”说着,两行清泪从脸颊流下,那模样,我见犹怜。
老太太看了她半晌,眼底的冷意渐渐消散,终于垂下了眼帘,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吧!到了海棠院,你若还记得寿安堂的规矩,就算是对我的报答了!”
“多谢老祖宗!”她用力叩了一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程叔在一旁看着,有些诧异,这小丫头,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倘若不是这番做作,今日恐怕难逃跟紫珊一样的下场。往日他还真没发现,这小丫头竟有如此心机。
一出寿安堂的院子,玉容立即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长吁了一口气,拎着自己的篮子,快步向海棠院走去。
刘嬷嬷已经等不及,见她拎着篮子回来,立即拿了九曲丸子做酒去了。
回到东厢,她对着镜子看了看,拿毛巾洗了脸,擦了干净。
晚饭时,刘嬷嬷喜滋滋的来说,那乌龟酒已经酿下了,最短五日就有的喝了。
今日的菜式换了羊肉,七少爷不喜欢腥膻,玉容便建议厨房的林婶子多加一点孜然烧一烧。林婶很是犹豫,说七少爷往日很少吃孜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可羊肉若没有孜然必定味道不好,在玉容的鼓励下,林婶暂且冒险一试。
傍晚时,程宴之出现了,他穿了一件罩纱青袍,青绫束发,宽袖窄腰,脚踏木屐,俊美之中平添了几分清雅洒脱。
玉容知道他不必伺候,只给他盛了饭摆好碗筷,等他入座之后自个也坐了下来。
桌上依旧是两素一荤一汤,那荤菜是孜然小羊肉。
只闻到那香味,玉容的口水都分泌出来了。她记起了从前跟朋友一起在街边吃烧烤的日子,喝着啤酒吃着孜然烤羊排,那日子不要太惬意。
在程宴之看来,她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羊肉,分明已经垂涎欲滴了。
他微蹙眉尖:“我不喜孜然。”
“七少爷……”玉容殷切的说,“这最嫩的小羊肉,加上孜然烤制,再鲜美香嫩不过了,您就尝尝吧?”
她鼓着小脸颊巴巴的看着他,一点都不惧怕。
程宴之眉头一挑,这才几日,这丫头就没有规矩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额头上,虽然几缕刘海覆盖,可他还是看的很清楚。那额头分明是红肿之中略微带青紫的。
他伸手,凉凉的指尖挑起了她的额发,微微眯了眼,声音中带着寒意:“怎么弄成这样?”
第11章 洪水猛兽
被他凉凉指尖触到,玉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眼底露出了几分惊惶之色。
程宴之蹙了眉,隐隐有些不悦,当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他放下了手,目光沉沉的看着她:“说实话!”
玉容急忙解释:“不过是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门上,不打紧。”
少年凉凉的看着她,眼皮都没动一下:“你这分明是磕头的印记,还敢骗我?你可知道,欺瞒主子,是什么下场?”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
玉容心口一颤,不敢再说谎,七少爷虽然平时话不多,可绝不是一个蠢笨好糊弄的人。
“奴婢出去领东西,经过寿安堂,老太太叫去问了几句话,给老太太磕头,一时激动用了力气,便成这样。”见他依旧不说话,她急切说,“奴婢这次真的说的实话。”
他乌黑的羽睫低垂,似是思考了几秒,大约是在辨别她这话的真假。
“罢了!”他终于松了口。
玉容暗暗松了一口气,今儿的事若是七少爷去打听也打听的到,虽然她少说了一些话,可毕竟没撒谎,怪不到她的头上来。
少年低头,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把刘海拨开。”
玉容一愕,怔怔的看着他。
少年再次皱眉:“愣着做什么?”
玉容不明所以,僵硬的拨开了自己的刘海,露出了红肿的额头。
只见他拨开了手中的青瓷小罐,里头是淡淡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清凉的香气。
修长素白的手指沾了一些绿色药膏,轻轻涂抹在她的额头上。
这一次,玉容没有躲,只是有些愣。随着他手指的滑动,她浑身仿佛绷的像一个拉紧的弓弦。
他靠的很近,一股檀香和墨香混合的温暖气息萦绕在女孩的鼻端,这样的气息让她陌生,却又感到几分安心。
她垂下眼帘,悄悄咬住了下唇。悄然抬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粉薄的唇,接着是高挺的鼻梁,她不敢对上他的眼睛,胆怂的垂下了眼睫。
“好了,吃饭。”他拿了帕子擦了手指,转身,又开始吃饭。
玉容抚着刘海的手已经抬得有些僵硬,这会儿终于放了下来。
他用的不知道是什么药膏,反正涂过药膏的额头不再疼痛,反倒多了几分清凉舒爽。
玉容有些不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护短?莫非他对刘嬷嬷林厨娘也是如此?
桌上的孜然羊肉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是七少爷只吃了两筷子就停了。
“七少爷,味道不好吗?”这可是她力荐之下林婶才做出了这么一个菜。
“尚可。”他淡淡评价。
玉容腹诽,哪里是尚可,他压根不爱吃。她真是白费心了。
“我本不喜重口食物,赏你了。”他搁下筷子,起身离去。
女孩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欢喜的神色,他不爱吃,她爱吃啊!
等他一走,玉容愉快的夹了一筷子,哇,又香又嫩,真是人间美味!久违的味道!
谁能想到,经历了一番波折的羊肉,最后竟便宜了她?
她心中一直记挂着紫珊的事情,第二日起来,便借着去大厨房拿调料,找原先关系不错的小丫鬟打听了一番。
“说起来也可怜,”莲儿是寿安堂的小丫鬟,跟苏玉容是同乡,因此关系不错,“听说打了十板子,就晕死过去,后来泼醒了继续打,打到二十板子,一身都是血,大约只剩下半条命了,人牙子收了,说发卖到小官吏家做奴才,月钱还没有侯府的一半,其他吃穿用度更不必说了。”
玉容叹了一口气,紫珊倒是被她打发了,心中却莫名感到一股寒心,大家都是丫鬟,未免有些物伤其类。
“老太太就没说什么?”
莲儿摇头:“老太太能说什么?神情有些不高兴,毕竟自己身边出了个做贼的丫鬟,哪个做主子的能有面子?今儿一早提拔了一个二等丫鬟填补了紫珊的位置。”
玉容嗤笑,果然,于老太太而言,再得宠的丫鬟,也不过是个工具罢了。丫鬟的生死不重要,自己的面子最重要。
“奇怪,我们都以为你去三房要过苦日子,怎么你的气色倒是比往日还好些?”莲儿诧异的说。
玉容微微一笑:“别笑话我了,做丫鬟的,到了哪里不一样是吃饭做事?”
莲儿拉着她的胳膊,红着脸悄悄的问了一句:“不是都说七少爷那个……不行吗?你真的成了他的通房了?”毕竟七少爷不行的谣言已经传得很久了,小丫鬟们深信不疑。陡然多了个通房,难免不让人疑心,不少人还猜测,他只是为了面子才收了一个通房掩人耳目。
玉莲被她这问的耳根直发烧,嗔道:“小丫头片子,这种问题也问的出来,也不怕害臊?!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回头老太太找不着你,该罚你了!”
莲儿一听,“哎哟”一声,转身跑了。
玉容摸了摸脸,热意渐消,转身往三房走,冷不丁,几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当看到中间那人,她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大少爷。”她行了一礼,挤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大约比哭的还难看。
程羲头戴银冠,穿着一件靛蓝色锦袍,手里拿着一把宝剑,看他这样子应该从外面回来,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条路上。
大概是发现了她的行踪,特意过来堵她的。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说:“把她带走!”抬腿向着墨竹院的方向走去。
“走!”两个小厮一脸凶狠的站在玉容左右,大有你不走就把你架走的气势。
路过的丫鬟只敢看一眼就飞快离开,谁也不想招惹大少爷的麻烦。
玉容气的脸都红了,光天化日,就直接抢人吗?他压根就没把三房放在眼里。
见身后没有动静,程羲回头,墨眉微挑,阴沉沉的说了一句:“怎么,当了老七的通房丫鬟,也学了主子样给本世子摆架子了?”
“大少爷,有话大可以在这里说,奴婢还有事要做,若是七少爷不见了奴婢,大约是要让人来寻的。到时候要是闹到老太太跟前,恐怕不好看!”
程羲脸色一冷,对小厮低喝:“给我架走!”
第12章 残花败柳
“诶,你们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玉容被非常不客气的“请”到了墨竹院,路上看到的丫鬟不少,但无一人敢多问一句。
“跪下!”小厮将她按在地上,冷笑,“得罪了世子,你还想逃到哪里去?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哪怕躲进了海棠院,一样把你揪出来!”
玉容气的咬牙切齿,一双杏眼气乎乎的瞪着程羲:“大少爷说过,不稀罕玉容这样的残花败柳。既然大少爷早已不稀罕了,何必纠缠不休!叫别人看见,大少爷的面子何在!”
程羲眼底阴沉极了,仿佛有暴风雨在酝酿,看的小厮都害怕。
“大少爷,这丫头太没规矩,奴才替您先抽她一顿再说!”
话音才落下,只听到一声爆喝。
“滚!”
“是……是……”小厮以最快的速度滚出,墨竹院只剩两个人。
男人半跪在她的面前,右手掐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苏玉容,本世子是给你脸了?你敢这样跟本世子说话?”
她被他掐的生疼。男人俊美的容貌近在咫尺,可这张脸对她而言如噩梦一般的存在。
世子程羲,在这个庆安侯府,没有真正惧怕的人。
老太太疼他,大老爷大夫人都当他是掌心宝,养成了他霸道跋扈目中无人的性格。
没有人敢为了一个丫鬟将这件事告到大老爷老太太跟前。
即便告了,这个府里也没有真正能够治住他的人。
程羲低头,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如此娇媚动人的一张脸,原本应该是乖巧听话的小绵羊,现在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山猫。
“怎么?不装了?”他饶有兴味的说,“终于露出了你的真面目?”
玉容冷冷看着他:“在大少爷面前,我装还有用吗?我装或者不装,还不是一样被大少爷押到了这里?只是我不明白,大少爷既然不屑,何必还要如此难为你自己?!”
男人眼底浮起戾气,一把攥住了她的领子将她几乎拎了起来。
“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跟我说话!”他压低声音,似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很少有女人敢惹恼我!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法子折磨你!”
玉容看着他笑了,笑的很是嘲讽,“你不知道你的行为很幼稚吗?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抢不赢别人罢了。可毁了我,于你而言,就真的这么快乐吗?!”
程羲缓缓放下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露出一丝邪肆的笑:“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跟我抢!老三知道他抢不过我,所以拱手相让,偏偏又冒出来一个老七。那日老太太在,我给老太太面子,只是此时,你可知道,我父亲母亲都陪着老太太进宫了,这一整日他们都会待在宫里。”
“一整日……”他重复着这三个字,眸子里闪耀出几许热烈的光芒,“我们可以做很多事,你指望老七来救你?做梦吧!我看,他能不能直着走到这儿,都是问题!”他眼眸充满嘲讽。
玉容浑身如堕冰窟,深吸一口气,恼怒的嚷道:“程羲,你到底要干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你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男人蓦地将她提了起来,长臂一收圈入了怀中,低头抵着她的额头,阴沉沉的说:“我改主意了,哪怕你是残花败柳,今日,我为你破一次例。你听到这个消息,可开心?”
他垂眸直勾勾的看着她,手指缓缓摩挲着她嫩滑的脖颈,幽深发红的眸子里掩饰不住炙热的欲念。
玉容浑身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如看着一个变态。
“你神经病啊!”她欲哭无泪。既勉强她又勉强他自己,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难道要重蹈覆辙,绕了一圈,又做回他的通房?不要啊!
“砰!”院子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娇艳的丫鬟,正是程羲的三个通房之一——如意。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程羲怒喝。
如意一脸惶恐:“不是奴婢要进来的,实在是……宋姨娘那边出了事,侯爷又不在家,只能来禀告大少爷了!”
程羲极其不耐烦:“她又发生了什么事?!”
“宋姨娘病的厉害,叫少爷务必要过去一趟!”如意一脸焦急的说。
程羲放开了玉容,道:“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一会回来。”
看着他离开,玉容软软的坐在了地上,仿佛一根即将崩断的弓弦陡然松了下来,浑身没了力气。如意随他离开时,看她的眼神很是不善。在书里,这位也是算计原主的凶手之一。外表看着柔弱娇软,实则心思比毒蛇还毒。
书里写过,宋姨娘其实不喜欢大老爷,却看上了大少爷,屡屡有所暗示。如今看来,应该是如意把这事儿告到了宋姨娘那儿,她找了个借口让如意过来叫人,坏了大少爷的计划。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墨竹院门外有小厮守着,书里写过,程羲的后院有棵歪脖子槐树,沿着墙壁生长,墙壁外就是一个小花园,位置很是隐蔽,一般人不会发现。
她沿着游廊跑到后院,果然看到了看到了一棵繁茂的歪脖子槐树。她沿着院中的歪脖子树爬了上去,低头就看到了那园子,跳下墙时突然脚腕一疼,她“哎哟”低呼一声,忍着疼痛悄悄沿着小道径直回了海棠院。
她可以预见程羲回来时的震怒,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找到海棠院来。
顾不了许多,拖着伤脚,她直接躲进了东厢。
回屋里脱了鞋袜一看,脚肿的跟包子似的。
“疼,真疼……”玉容倒吸了一口凉气。
程羲真特马的不是人!
此时晌午,七少爷没有午休的习惯。这个时候厢房应该不会有人来。
她忍着疼在屋里四处寻,幸好七少爷屋里各种药物齐全。她寻了一副跌打药膏贴在脚腕上,躺下时,感觉到异常的疲累,但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贴身的裙衫都已经湿透,可她浑然不觉,在偌大的庆安侯府仅属于自己的一方小榻上沉沉睡去。
第13章 找上门了
“发烧了。”玉容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说话,可脑袋却很沉重,眼皮也很沉重,完全抬不起来。
“我先给她换身衣裳。”依稀是刘嬷嬷的声音,“哎哟,这脚腕怎么肿成了这样!”
她隐约又听到一个低沉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想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可实在太累了,又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额头似乎没有那么重了,这次,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暖黄的烛影,她看到一袭白衫立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淡黄的烛光下,他显得分外的安静清冷,挺鼻薄唇,依旧好看的不像话。
“少……”她发声,才觉察到自己的声音很暗哑。
少年蓦地转头,眸子黑似琉璃。他到了她身侧,坐在榻边,将她扶了起来。
“喝水。”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了她的唇边,“你发烧了。”
玉容惊愕的望着他,他是少爷,竟然亲自伺候她?
他垂眸看着她,温声问了一句:“不想喝吗?”
怎会不想喝?她嗓子眼都冒烟了。
她伸手握着杯子,一口就灌了下去,因为灌的急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只觉得一只手轻轻的拍了她的后背,在替她顺气。
玉容怔怔的望着他,少年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眼神,转身将杯子搁在了桌上。
“我叫厨房做点肉粥。你大半日没有吃东西了。”
“少爷……”
她话音还没落下,那人已经出了房间。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往日在寿安堂,她不是没有发过烧,一般请了假安静的在自己屋里躺着,若是病不好绝对不能进大厅的,更不能靠近老太太身边的。主子是十分忌讳下人将病气传给他们的。
可七少爷明知道她生病了,却还让她躺在他的卧房里?
刘嬷嬷端来了热的肉粥,玉容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
“七少爷呢?”
“去书房了。一会儿大概还过来。”
玉容忙道:“我在这儿不大妥当吧?若是将病传给了七少爷,如何是好?”
刘嬷嬷笑道:“你安心,你这又不是什么传染的病,怕是湿了衣裳受的寒才发的烧。七少爷既然让你待在这里,你安心待着便好了。只是你这脚腕怎么还肿了?瞧着伤的不轻啊!”
在刘嬷嬷探究的眼神中,玉容垂下了头。白日里在府里发生的事情,应该不少丫鬟都知道。但三房素来偏居一隅,不怎么出海棠院,也不理会府里的杂事,恐怕未必听说。
若是说出来,以七少爷现在在府中的地位,根本就不是程羲的对手。何况,他也未必愿意管。
他曾经说过,他欠她一次。那一次在寿安堂的时候已经还了。他即便不理她死活,她也无话可说。
“嬷嬷,这是我走路不小心扭的,不碍事的。”
刘嬷嬷叹了一口气:“你这傻丫头,你真当嬷嬷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了?白日里的事情整个侯府都传遍了,你被大少爷押走了,是自己逃回来了,才落得这这副样子!我说的没错吧?”
玉容心中一紧,攥着她的袖子:“求您别告诉七少爷!我怕……”
“你怕七少爷嫌你麻烦,撵你走是不是?”
玉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给七少爷惹麻烦。如今这庆安侯府中,恐怕无人治得住世子爷。”
庆安侯府是因为几年后的抄家案才倒台的,可是在此之前,程羲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庆安侯府深受皇恩,程羲一母同胞的姐姐灵妃娘娘颇受皇帝宠信,灵妃就这么一个亲弟弟,自然疼爱的不得了,便是他的父母也未必敢管他太多。
一个连庆安侯都治不住的世子爷,难道还会怕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三房少爷吗?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世子爷再跋扈,难道还真能跑来海棠院抢人不成?你且安心养着吧。”刘嬷嬷安慰她。
门口的少年陡然窒住了脚步,眉眼微抬,映出阴戾的冷色。
听到脚步声,两个人立即住了嘴。刘嬷嬷也不敢提起这茬,少爷还养着病呢,若是知道了实情,怕他动怒,对身体不好。
刘嬷嬷叮嘱了几句就出去了。
玉容察觉,七少爷自进来之后,整个人似乎又冷了几分,方才在卧榻边的那一缕温煦似乎都是她的错觉。
她方才睡得久了,这会儿倒是睡不着了,躺在那儿悄悄眯着眼偷看他在做什么。
耳畔响起脚步声,她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感觉一片阴影将自己笼罩,他似乎俯身下来,墨香的味道越来越近,在近在咫尺之处突然停了下来。
玉容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他要干什么?她现在可是病患!
一根微凉的手指贴在了她的额上探了探,随即拿开。
她才松了一口气,腿上的被子又被掀开了。
这这这……这也太趁人之危了吧!
没等她动弹,那微凉的手指轻触她的脚腕,她疼的下意识的缩了一下。
她感觉他揭下了跌打膏药,涂上了滑滑的液体,她闻到了那股辛辣的味道,应该是跌打油。
他的手心是温热的,轻轻的将跌打油在她脚腕上揉开,渐渐的,她感觉到脚腕发热,似乎没有那么疼了。
可是从他的手心,却传来一阵一阵怪异的酥麻,仿佛小蚂蚁在爬一样,从脚腕爬到她的腿上,一直爬到她的心里……
终于,他重新盖上了她的被子,熄灭了蜡烛。
灯火熄灭,她才敢睁开了眼睛。明明是他在替她揉脚,可她的额上却出了薄薄的一层热汗。
望着屋顶,她发了半天呆。
……
“大少爷来了!”一早,林厨娘端进来一碗粥,“怕是因为你。”
玉容一惊,顾不得吃饭,掀被起来,可脚腕着实有点疼,一把扶住了林婶,央道:“林婶,你帮我一把!”
在林婶的搀扶下,她如愿出现在客厅隔壁的偏厅,隔着木门,可以听到厅中人说话。
从门缝里望出去,她看到了程羲笔挺的影子,该死!他还真的找上门了!
第14章 跟他叫板
跟着程羲一起过来的,还有三个漂亮的丫鬟,燕瘦环肥各有动人之处。
程宴之的眉眼始终冷冷的,淡漠的喝着茶:“大哥来,所为何事?”
程羲墨眉微挑:“我来,跟你讨一个人!”
程宴之眼皮一跳,眼底暗了暗。
“这三个丫鬟,放在侯府里,那也是极为出色的。而且都是完璧之身,若是老七你喜欢,挑一个,若是都喜欢,都送给你!”
程宴之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垂眸道:“大哥费心了,你想要的是谁?”
程羲眼底浮起一抹得意,果然,没有男人不喜欢美人,三个换一个,怎么说都是他赚,有什么舍不得的?
“苏玉容。”
躲在偏厅的玉容气的浑身发抖,简直厚颜无耻!
“你要她?”少年音调微微上扬。
玉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该不会,就这么把她送出去了吧?
“可惜,不行。让大哥扫兴了。”程宴之站了起来,似乎要送客了,那三个娇艳的女子,他看都没多看一眼。
“你……”程羲恼了,噌的一下挡在了他面前,“老七,三个换一个,吃亏的又不是你!你明知道我一早就看中了她,我是你的兄长,你何必跟我作对!”
程宴之有些好笑,斜眼看着他:“大哥,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她是我的女人,这世界上,没有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兄弟的道理。”
“你!”程羲眯起了眼,后退了一步,上下审视了一番,忍不住气笑了,“呵!老七,行啊!几年不见,你长进了?!你居然敢跟我对着干!你可知道,便是老三,都让我几分,你确定你要为了一个女人撕破兄弟之间的脸面?!”
程宴之握拳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大哥,你若没事,我还得吃药,失陪了。”
偏厅里,玉容松了一口气,唇角悄然弯起,七少爷到底是护着她的。
程羲握紧了拳头,怒目而视,这个病秧子,打又不好下手,若是强抢,到底说不过去。
“程宴之!”他厉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给我站住!”
少年脚步停在了门槛前,回头云淡风轻的看着他:“大哥,是不认得回去的路?”
程羲气的额角青筋跳了跳,指着他说:“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将她给我!钱财、珠宝、美人、宅子,你说的出,我就做得到!”
玉容的心又是一紧,她完全没想到大少爷会说出这番话。三房本就穷酸,若是七少爷动心,拿她换了大宅或者财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程宴之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我反问大哥一句,大哥到底要怎样,才能放弃她?”
“你……”程羲按着额角,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如此叫板了。他是真没想到,老七一个毫无靠山的病秧子竟有这样的胆量。三房的人只剩的他一个,若不是老太太略照看一下,他程宴之可以说是无依无靠,孤魂野鬼罢了!他不但不懂得看人眼色,反倒还跟他抖起了威风?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程羲眼眸微转,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蓦地抬眼,灼灼看着少年:“好!既然你这么说,你同我比试!若是你赢了,我再也不提这一茬!”
比试?玉容一愣,妈呀,千万不能比试啊!程羲无论是文还是武,都很擅长。而七少爷一直在三房养病,连个像样的先生都没有,怎么比?
“那就三日后府内武场比射箭吧!我念在你体弱,绝不欺负你!”程羲得意的说。
这还不叫欺负啊!玉容都要被程羲的无耻气死了,他是出了名的百步穿杨,射箭是他最擅长的,拿自己最擅长的跟体弱的弟弟比赛,这还不叫欺负吗?欺负死了好吗?!
“大少爷!你太无耻了!”玉容终于忍不住从偏殿跛着脚出来了,“你明知道……”
“好!”响亮的一声应下,程羲看了少年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对玉容挑了挑墨眉:“这一局可是老七亲口答应的!”
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声的说出了几个字:“你最后还是我的!”
玉容看懂了,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完了,这下完了,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直接待在墨竹院任人鱼肉得了,何必还多此一遭?
“起来。”少年走到她的身边,向她伸出了手。
玉容沮丧的抬起头,小模样可怜巴巴的:“七少爷,要不……还是算了吧……”她不想连累体弱的少爷伤了身体。明知道败局已定,何必浪费时间呢?
少年曲起手指,在她的额上重重的敲了一下。
“哎哟!”她捂着额头,委屈的睨着他。
“你可真会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怎知你家少爷就会输?!”他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转身飘然离开了。
林婶子急忙将她扶起来:“七少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他还真的要跟大少爷比试?”
玉容摇摇头,七少爷这个态度她也不太明白,好像他并不担心这个比试一样。
原书里头,对于七少爷的上位史一笔带过。他何时练过武功吗?并没有提及啊!但若是他不会武功,背后的伤痕又是哪里来的呢?
她一头雾水,要怪就怪这本书只是一本宅斗小说,光专注后宅女人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却提都没提。
“七少爷学过武功吗?”她忙问厨娘,林厨娘在三房也有七八年了。
林厨娘摇头:“没有啊!从来没见过。七少爷这样的身板,怎么可能习武呢?就是跑两步,也得喘半天吧!唉,这大少爷也是,那么多漂亮丫鬟,干嘛死心眼非得要你啊!这都闹的什么事儿啊!”
玉容扶额,头疼!
她的脚踝没好,刘嬷嬷便不叫她做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别说丫鬟,就是做姑娘的都没她日子舒服。
可这几日有些奇怪,七少爷似乎很忙,每日一早就出去了,半夜才回来。她有时想等他,可等着等着自己就睡着了。
本以为七少爷既然答应了程羲的比试,自然得去库房挑一把好弓,哪怕注定败局,好歹在园子里练一练射一射,可她压根就没看到他练箭的影子。
她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不打算射箭,何必答应程羲的比试?既然答应了,为何连练习都懒得做?
到了比试的前夜,更让她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受伤了。
第15章 你放心
天色深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刮起了风,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伴随着电闪雷鸣。
玉容站在门口,“咔擦”一声,一道银蛇刺破天际,仿佛要落到人的面前,吓得她往屋里退了一步。
亥时了,七少爷还没有回来。他是出府去了吗?问了刘嬷嬷,刘嬷嬷也不知道。
她觉得刘嬷嬷言辞闪烁,似乎有事情瞒着她。
又等了片刻,她有些失望,转身回了屋里。她的脚踝已经差不多养好了,可一想到明天的比试,心中就忐忑难安。
或许,七少爷并未将这个比试放在心上吧,她失落的想。
突然,门扇被推开,玉容蓦地回头,只见那人大步走进了屋里,反手关上了房门。
他的面色隐匿在暗影之中,身上也是一袭黑衣,仿佛黑暗中的魅影。
玉容愣了一下,他这个样子似曾相识,中媚药的那晚,他也是如此打扮。他的面色比平日更冷峻,让人觉得有些陌生和疏离。
“七少爷,你的衣服该打湿了吧?换一下衣裳吧?”玉容忙去衣柜里找出干净的寝衣送到了他的手边。
少年没有说什么,脱下了湿漉漉的外衫,可是脱到了手臂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血腥味?又是血腥味!
“七少爷……”她惊愕的看到了他的手臂在流血,“你……你受伤了……”
他为何无缘无故的就受了伤?她突然慌张起来。
“无妨,去拿金疮药。”少年脱下了外衣,露出了大片冷白的胸膛,头发上的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缓缓滑下,顺着胸膛,没入线条流畅的腰线。
他坐在灯下,熟练的用帕子擦去了小臂上的血迹。
玉容拿金创药过来的时候,手微微一抖。那是刀痕,有些深度,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必定是刀剑划过的伤口。
“少爷,怎么会……”她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去讨来的这些伤痕。
程宴之接过金疮药撒在伤口上,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纱布!”他简洁的说。
玉容忙去寻纱布,幸好这些在卧房的床头柜子里都很齐全。
他单手绑纱带并不方便,玉容忙道:“奴婢来。”
她小心翼翼的替他绑纱带,因为以前做医生的时候受过这些训练,所以绑起来并不生疏。
淡黄的烛光照在她柔美的脸庞上,平添了几分暖意,在这暖融融的卧房里,似乎外面可怕的电闪雷鸣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他看着她,眉眼间的冷意和疏离渐渐消融。
玉容打了一个满意的结,一抬眼,便对上了他深邃而明亮的眼眸,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到他大片冷白的胸膛上,顿时脸上浮起了微微的绯红。
“少爷冷了吧?”她急忙起身,要去找衣服给他披上,谁想却被他攥住了手腕扯了回来。
“我不冷。你给人包过伤口吗?怎么这么熟练?”
“少爷忘了?我跟江湖郎中学过的。”
攥紧她的手指很快就松开了,他慵懒的靠在她的小榻上,弓起了一条腿,受伤的胳膊随意的搭在了膝盖上,仰着头闭眼道:“我饿了。”
“奴婢这就去下碗面条过来。”
因为天气差,林厨娘早已经休息了,厨房里并没多余的食材,玉容只好用小泥炉煮了一碗阳春面,又加了几点葱花,煎了一个荷包蛋搁在上面。
端着食物进来的时候,少年蓦地睁开了眼睛,那睁开的一刹那竟让玉容感到胆寒,她似乎在那眼神里看到了杀意。
但片刻,那杀意消失无踪,随之变得温润而无害。
“少爷吃面。”她拿了一个小木几搁在榻上,将热腾腾的面条搁在了木几上,这样他不必挪动位置也可以用饭。
可看着他光着的上身,玉容总觉得有些不妥,拿了白色的素衫给他:“少爷还是穿上吧,都已经受伤了,着风就不好了。”
程宴之瞥了一眼她红红的小脸,勾了勾唇角,接过衫子套上了。
他伤的是右手,随着他拿筷子的动作,纱布下隐约有泛红的迹象,玉容忙接过他手中的筷子:“少爷,我来吧。伤口一会儿该迸裂了。”
少年抬眼,定定看了她片刻,应了一声:“好。”
玉容端起碗,小心的挑了面条,又吹了吹,确定不烫,才送到他的唇边。
他微微低头,含了进去。
少年看着她碗中黄橙橙的煎鸡蛋,说:“鸡蛋。”
“哦。”玉容用筷子将鸡蛋分成几块,夹了一小块,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喂到了他的口中。
一抬眼,便对上了他幽黑的眸子,那眸子如古泉般清幽,仿佛映出了她的脸,映出了她的眼。
她眼底有些哀伤。七少爷没将比试放在心上,便是没将她的去留放在心上。现在他的右臂受了伤,根本无法拉弓弦,今夜,应该是她留在海棠院的最后一夜了。
她待在海棠院的时间虽然不长,可却是她在庆安侯府最舒心的几日。无论是刘嬷嬷、林婶子都对她不错,还有七少爷……
若明日之后,她不得不去墨竹院伺候程羲,那大概也是命运,真躲不过,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想想,依旧觉得明日之后必然步履维艰,以程羲的性子,保不保得住小命都难说。
这么一想,她心里越发难受,眼底泛起了微微的红。
“你在想什么?”他不吃了,看到她的眼神眉头蹙了起来。
玉容苦笑:“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去留对少爷更是无足轻重,奴婢有自知之明。少爷受了伤,明日好生歇着。明日一早,奴婢就去墨竹院报到。”
程宴之挑眉看着她,随即无声的笑了,只是这笑容有些瘆人。
“你再说一遍!”他突然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攥的她有些疼。
“少爷……”玉容错愕极了,“奴婢……奴婢说错了吗?奴婢只是不想少爷……”
“我说过,不许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在你眼里,我远远比不上程羲?!亦或者,你欲拒还迎,根本就想去墨竹院!如此作为,只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若真如此,我成全你!”
他甩开了她的手,偏过头去不看她,显然是怒了。
玉容知道他误解了,急道:“奴婢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愿意待在海棠院,是真的不想去墨竹院。我只是心急,明明明日就是比试,可是少爷人影子都不见,箭也不练,显然是不将比试放在心上。如今受了伤,我怎么敢让少爷为了我伤上加伤?”
程宴之转过头,看着她急的泪花儿往上涌,这番话的确是真心话了。
“明日我去。”他深深看着她,漆黑幽深的眼眸如黑夜一般暗沉,“你放心!”
第16章 比箭
“你放心。”这三个字沉甸甸的落下,让她原本忐忑的心竟安定了片刻。
无论输赢,他是去的,这一点,就证明至少他是在乎她的去留的,想到这儿,她悄悄弯了弯唇角。
他大概是疲累了,在她的小榻躺下了,玉容无奈,只得将自己的被子替他盖上了。
她左右看看,那她睡哪儿呢?
“你睡我床上。”他闭着眼说。
玉容挠挠头,也只有这样了。反正三房没有别处那么多规矩,少爷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
躺在他的床上,仿佛被他的气息环绕,又似被他拥在怀中。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夜……
她使劲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不能想了,那只是一个意外罢了。于他而言,她只是一颗解药。
两位少爷要比箭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本来丫鬟间悄悄传的,后来竟传到了主子的耳朵里。
这比试,自然引来了各房的注意。程羲是侯夫人的心头肉,当然是要去看的,二房听说老七居然要射箭,十分稀奇,也要来凑热闹。
除了老太太和大老爷,大房二房的人几乎都来齐了,宋姨娘带着几个丫鬟前呼后拥的早早就到了武场,显得异常的兴奋。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两个人要比箭?”丫鬟们议论纷纷。
“听说是为了那个苏玉容,大少爷要苏玉容,七少爷不给,就约了比箭。”
“啧啧啧,上次七少爷出现,也是为了苏玉容!”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府上,这多年来,有谁听过两个少爷抢一个丫鬟的?她也算是头一份了!”
“说起来,还真有点羡慕呢。”
……
坐在武场看台上的宋姨娘听了这番议论,脸色立即垮了下来,冷笑道:“一个丫鬟罢了,竟有这么大魅力?我还真不信了!那丫鬟在哪儿?”
她身边的素贞指了指:“七少爷身边的就是!”
宋姨娘放眼看去,不由得一怔。她是第一次见到七少爷,好一个俊俏的少年,冰雪一般的人儿!这副模样,恐怕连程羲都要被他比下去了!
他低着头,不知道跟身边的红衣小丫鬟说着什么,那丫鬟那日在大厨房外见过,果然是长了一张妖媚的桃花面,看着着实碍眼。
她蹙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一个小丫鬟!也值得闹得这样的阵仗!”
“姨奶奶,大少爷过来了!”素贞讨好的指着另外一边。她是宋姨娘的心腹,自然深知她的心思。宋姨娘总是有意无意的找程羲,跟在她身边的只要眼睛不瞎,大约能猜得出是怎么回事。素贞时常用程羲的消息来讨好宋姨娘,经常能得到丰厚的赏赐。
程羲穿着一件墨兰绣银丝箭袍,挽着一柄弓,身形挺拔玉树临风,看的宋姨娘两眼发亮。
“大少爷今日可真威风,一定能赢!”素贞喝彩道。
宋姨娘拿起帕子捂唇轻笑:“他自然是最厉害的!若论箭术,就是这京城之中都没几个比的上他的,更何况病弱的七少爷?这场比试,也不过是看着他如何大发神威罢了!”
“姨娘说的是。”丫鬟乖巧附和,“便是来看大少爷射箭,也是值得的。”
宋姨娘笑着点点头。
隔着一段距离,坐着大夫人孙氏,官宦千金出身,四十了保养不错,肌肤白皙气度端庄,只戴着几样名贵又精致的首饰,穿着深檀色的暗金长袍,远不像宋姨娘打扮的那么花哨。
她嫌弃的看了宋姨娘那边一眼:“我儿子射箭,她来凑的哪门子热闹?”
身边的吴嬷嬷笑道:“这事儿传得挺广,来了不少人。姨娘大概也是想凑个热闹。”
大夫人冷笑:“她那点小心思,最好不要抬到明面上来,否则我饶不了她!”
“嫂子是饶不了谁啊?”二夫人笑着走了过来,“哟,你选这么好的位置,我坐你身边可行?”
二夫人林氏年纪三十多,模样秀丽,眼底都带着精明,她是皇商出身,娘家十分富有,嫁进来的时候嫁妆丰厚,又精通管家算账,十分得老太太的看重。老太太年纪大了之后,她接过了程家的掌家权,就连大夫人都要让她三分。
大夫人微微一笑:“你坐呗,这好位置难道还少得了你的一份?哟,行舟今日没出门会友啊,难得在府里待着呢。”
这话落下,二夫人的眼底暗了暗,什么意思?讽刺她儿子只会吃喝玩乐吗?
程行舟过来对她行了一礼:“伯母,大哥和七弟比试,可是稀奇事,我当然不能错过了!”
大夫人笑了笑:“坐吧,这老七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敢跟你大哥比箭,罢了,还是孩子,吃个教训,以后就知道轻重了。”
程行舟坐下,饶有兴味的问:“伯母的意思,七弟一定输吗?”
大夫人眉头一挑,冰凉的看他:“难道他还能赢不成?真是笑话!”她的儿子,天下最好,谁都比不上,绝不可能输!
程行舟只是笑笑,敷衍道:“伯母说的都对。我只是好奇,万一,有意外呢?”
大夫人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程宴之身穿黑色暗银箭衣,手中握着一柄乌木弓,跟平日的病恹恹不同,今日的他锐利冰冷,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刃。
玉容看着他拿着弓箭的右臂,心里很是担忧。那伤口挺深的,她害怕他一用力伤口就迸裂了,那该有多疼啊!
“老七,我不欺负你!你体力不好,今日不骑马,站在百步外射,你看那柳树梢上系着的吊环,每人十根箭,中的多的胜!你可敢应战?”程羲挑衅的看着少年,唇角微勾,表情有些坏坏的。
今日有风,吊环挂在柳梢上,随风摆动,那银环不过碗口大,有时正面有时侧面的飘摆不定,众人看着都觉得难。
坐台上,程行舟啧啧一声:“大哥还说不欺负人,这射吊环的功夫岂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没有积年的射箭功夫,恐怕一箭都射不进去!太难了!太难了!便是我上场,都觉得难,何况老七?”
第17章 血腥味
程羲看了玉容一眼,只见她今天穿着水红色的裙子,梳着两只环髻,肌肤如雪面如芙蓉,模样娇媚又可爱,跟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那双眼更是流波溢彩顾盼生情,只可惜那双眼睛只看着老七,让人十分着恼。
苏玉容,很快,你要看着的人就不是他了!
他嘲讽的勾了勾唇,转头举起长弓,对准了百步外的吊环。
“嗖嗖嗖!”三箭连发,箭箭穿环而过。
“好!”“大少爷好厉害!”……
一阵阵喝彩从周遭传来,无论是夫人姨娘,还是丫鬟婆子,都高兴的拍起手来。
玉容吃了一惊,只听说程羲的箭法好,没想到竟好到这个地步!她不由得担心看向七少爷。
十次射环,程羲中了八环,这个成绩可谓是十分优秀。
要想超过他,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都挑不出几个人。
程宴之转头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小丫鬟,冷声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收起来!”
玉容忙强颜欢笑的挤出一丝笑容,举起了拳头:“奴婢一定会替七少爷加油的!”
程宴之蹙起的眉端微微舒展,转了头,拉开长弓,对准了远处的银环。
现场安静极了,只听见风吹柳叶的声音,沙沙的响。
所有人都很惊讶,因为他们看到七少爷居然举起了那张弓,拉满了弓弦!
“嗖”的一声,箭离弦而去,那银环一直摇摆不定,明明已经随风飘了起来,很难射中,可那箭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直接从银环的正中央冲了出去……
中了?!
众人一时呆住了,玉容也愣愣的瞪大了眼睛,忘记了拍手。
“第一箭,中了!”在柳树下盯着银环的小厮摇起了小红旗。
“中了?居然中了?”人群中除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疑惑和不敢相信。
“七少爷加油!”玉容大力的鼓起掌来,脸上露出了欢欣的笑容。别人不鼓掌不要紧,她一定要鼓的最大声。
程羲眯起了眼,脸色阴沉。
“嗖嗖嗖!”
“第二箭,中!第三箭,中!”就连看银环的小厮都不敢相信。侯府出现一个神箭手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今将会出现第二个?
大夫人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不知道是不是太阳太大,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个老七……”她紧紧的咬牙,“竟然……”她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夫人若有所思,磕着手中的瓜子,轻笑道:“这就叫做真人不露相啊!可真是出乎意料!”
宋姨娘看的十分精彩,笑意盈盈的赞赏道:“没想到七少爷竟也如此厉害,大少爷这下可遇着对手了。往后有机会倒要去拜访一下。”素贞听着,大体就明白了,姨娘哪里是真心赞赏七少爷,分明是瞧着少爷长得好看,想多亲近亲近罢了。
“第八箭,中!”
周遭一片哗然,要知道,程羲的成绩停留在了第八箭,倘若再多一箭,大少爷就要输了!一个丫鬟并不打紧,可若输了,输掉的是大少爷的面子和骄傲啊!
程羲握紧了五指,紧紧的盯着那银环。不可能,他不可能能中第九箭的!绝不可能!
然而,那箭依旧如长了眼睛一样,顺顺当当的从银环当中凌空穿过。
“第九箭,中!”红色的小旗子摇了起来,代表程羲已经输了。
“第十箭,中!”拿着小旗子的小厮惊呆了,不由自主的用力摇晃着小旗子,兴奋的高声嚷道:“七少爷,十环全中!”
全中!
围观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面面相觑,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全都中了?!”
“也就是说,大少爷真的输了!”
“太意外了!七少爷的箭法居然这么好!”
“大少爷这下可丢脸了!”
……
“啪!”程羲手中的弓被重重扔在了地上,他脸色很差,拔腿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武场。
大夫人脸色自然不能好看,起身离开:“我去看看羲儿。”
二夫人幸宅乐祸的笑了,依旧坐着悠闲的磕瓜子,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行舟,你瞧瞧,你那病恹恹的七弟都成神射手了,你还成天吊儿郎当的,可怎么行呢?”
程行舟摸了摸下巴,很是疑惑:“真奇怪,这样好的箭法,难道还能自学成才?若真如此,他岂不是天才?”
二夫人敲了他一个爆栗子:“什么天才?你在吃喝玩乐的时候,人家都在用功呢!你给我省省心吧!热闹也看够了,跟我回去!”
程行舟无奈,这下可好,被他娘逮着机会,回家肯定一顿教训。
“七少爷!”玉容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向他跑过来,看他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忙拿着帕子踮着脚尖替他擦汗。可是一靠近他,她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虽然是黑色的衣料,可那处明显比别处潮湿。
她心口一颤,颤声道:“少爷,难道伤口……”
“无妨。”程宴之神色淡然的将弓交给小厮,吩咐他送回海棠院去。
“现在,你可安心了?”他眸色沉沉的看着她。
玉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奴婢不该不相信七少爷的。”
程宴之扬了扬淡红的唇:“罢了,回去。”
才走两步,一个人迎面走过来。
“七少爷,你的箭法可真厉害呢!”宋姨娘笑吟吟的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程宴之眉头蹙起,右手负在了身后。
玉容站在他身后,看的很清楚。一颗浓艳的血珠从他雪白手腕滑落,“嘀嗒”一声,落在了黄土地上。
伤口果然迸开了!他有自己的秘密,这秘密必定不愿意让府里的人知道,这伤口更不能让人知晓。
紧接着,又一滴血珠落下。
她心中一颤,急忙取了自己的帕子悄悄缠在他的手腕上,用他的袖子掩盖住。
这一幕,挡在面前的宋姨娘并没有察觉,依旧在哪儿扯闲话。
“七少爷日常不在府里走动,没想到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呢。过几日,是侯爷的生辰,七少爷可一定要记得来大房啊!都是一家人,也该多亲近亲近呢!”
程宴之神色冷冷,有些不耐烦。
可宋姨娘不肯罢休,还想说什么,玉容出来说:“少爷有咳疾,不能着风,也不能出来太久,这会儿该回去了,希望姨奶奶见谅。”说罢,便扶着他要走。
宋姨娘恼了,她跟少爷说话,一个丫鬟插什么嘴?
“明明好好的,怎么就咳疾……”
“咳咳咳……”程宴之握拳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姨娘难道还要看我的方子不成?!”
那眼神冷若冰霜,如冰刀子刮在人的脸上,更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压迫感。这竟是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眼神?
她讪讪的让开,看着丫鬟扶着他的胳膊离去。
她恨恨的跺脚,哼!不就长得好一些吗?有什么可傲的?还是大少爷更可人一些!
第18章 他的秘密
回到屋里,玉容挽起他的袖子,只见红色将纱布浸染,竟是浸透了,鲜血一滴滴往下落。
玉容鼻端一酸,眼眶都红了。大概在拉开弓的时候伤口就裂开了,整整十箭,很难想象忍着怎样的剧痛!
“很疼吧?”她小心翼翼的将被血粘在一起的纱布拉开。
他微微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撤下纱布,伤口果然都迸裂开了,不但迸裂而且因为受力已经肿胀了。
玉容心中又是一酸,立即将金疮药重新敷上,重新抱扎好,又取了内服的清热药丸送到了他的唇边。
“少爷,对不起……”看着他苍白的脸,她满心都是歉意。
程宴之吞下了药,抬头看她,便看到了她发红的眼眶,微不可见的扬了扬唇角:“不关你事,倘若连身边人都护不住,岂不是很没面子?”
玉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笑道:“是,如今整个庆安侯府的人都知道七少爷厉害,七少爷很有面子。现在最没面子的,恐怕是大少爷吧!”想想心里都觉得痛快。
程宴之眼底漾起一丝浅笑:“是啊,大哥现在恐怕不好受!”
墨竹院,乒乒乓乓的响个不停,丫鬟小厮在外头听着,不由得肉疼,听这声音,恐怕砸了不少好东西呢。
“该死!”书房里的东西但凡他手能扫到的,无论金的玉的,全都被扔在了地上,砸在了门上,整个地面一片狼藉。
他扶着书桌气喘吁吁,一张脸气的通红。
“该死的老七!”他咬牙恨恨,“居然骗了所有的人!什么病秧子,他根本就是一个伪君子!我一定要……一定要揭穿他的伪装!揭穿这个骗子!”
“羲儿!”大夫人孙氏匆匆赶来,气急败坏的这情景:“你气归气,何必拿这些摆件出气!哎哟,这可是上好的端砚、白玉的毛笔、紫金的狮子、和田玉的杯子,你瞧瞧你,全都给砸坏了!”
“娘,太蹊跷了!这三房并没有师傅!更无什么射箭的高手,我就不信,他能自学成才!何况,我去过他的院子,连个像样的箭场都没有,如何练成这样?!他肯定瞒着我们什么!”
孙氏眼眸微转,她也疑惑。原本老七这些年不声不响的,既不出头也不争什么,哪怕三房待遇这么差,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
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可今日为了一个丫鬟,他竟然出头了,不但出头了,简直可以说是,一鸣惊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眼眸暗了暗,道:“你是世子,他再跳脱,在这庆安侯府中,也越不过你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程羲阴沉的攥紧了拳头,眼底乌云翻转:“娘,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藏着什么本事?他藏了这么些年到底想干什么?!”
孙氏思忖半晌,道:“或许,只是不甘?”
“我看没那么简单!”程羲一口否认,“再过两日就是父亲的生辰,不如将他请出来!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孙氏看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今日,玉容做事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七少爷的伤口。他背上的刀痕、那晚的媚药,前夜胳膊上的刀伤,到底是哪里来的?他何时出的海棠院,又去了哪里?见了谁?
知道他有秘密,做丫鬟的本不该多问,可那疑团藏在心里,得不到解释,便会一直梗在心里,特别难受。
刘嬷嬷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并没打算告诉她。林厨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守不住什么秘密,玉容试探过,除了做饭她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煮猪肝吧?”她对林厨娘说。她手边有一份猪肝,这种东西主子们一般都不吃,是准备给下人吃的。
林厨娘胖胖的脸上露出疑惑:“猪肝?这种东西可不是给主子们吃的,做好了吃起来有腥气的,恐怕七少爷不喜欢!”
“我来做,必定没腥气的。”她笑着接过了厨娘手中的刀子,将猪肝切成片儿,用清水洗干净,加了姜丝黄酒浸泡干净。
林厨娘在一旁看着,见她动作娴熟很是诧异:“我还不知道你这么会做饭呢?”
玉容笑了笑,没说什么。一会儿浸泡好了猪肝,又加了酱油、生粉、盐拌匀,过了一会儿焯了水拿起来。
又下热油葱花,沸腾之后倒了热水,下了猪肝和菠菜,如此一碗香喷喷的猪肝菠菜汤就做好了。
“你做的汤虽然香,可我觉得少爷肯定不会吃的。你来的时间短,不晓得七少爷的性子。我在厨房呆了这些年,他不吃的东西,哪怕做的再好吃,他都不会动一下。你呀,白费力气啦!”林厨娘十分笃定。
傍晚时,程宴之看到了桌上喷香扑鼻的猪肝汤。
他蹙了蹙眉,“我不吃猪肝,下次让厨房不要做了。”
“少爷,你的伤口流血不少,猪肝菠菜汤养血的,多吃一点对你伤口有帮助。”
程宴之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明媚的大眼睛里满满的期待。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犹疑,只犹豫的片刻,女孩已经盛了一碗猪肝汤到了他的面前,里头有红色的猪肝片和绿色的菠菜,看的他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悄悄将碗推开,这时袖子被女孩轻轻扯了扯,她软软的央着:“少爷,你就尝一尝吧?我煮了很久的,保证一点腥气都没有。”
转眸,便对上了她雾蒙蒙的眼,那眼底带着几分央求的意味。
她亲手做的?
少年顿了顿,低头喝了一口汤,顿时鲜美溢满舌尖,的确没有腥气又很鲜美。
他竟一口气将这碗汤喝完了。
“还有猪肝呢。”玉容将猪肝夹到了他的唇边。
程宴之的脸色微微有些窒住,这感觉,怎么跟被大夫盯着吃药一样。
他吃下了猪肝,虽然不习惯这个味道,但并没有预期的那么讨厌。
玉容弯了弯唇角,笑的两眼像月亮:“既然少爷这么喜欢吃奴婢做的猪肝汤,那接下来三日,奴婢都做猪肝汤给少爷喝!”
听到这话,程宴之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真的不必!
可这话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第19章 陪我一起去
“什么,七少爷把猪肝汤都吃了?!”得知消息的林厨娘震惊莫名。
她上下将玉容看了一遍,终于感叹道:“你可真厉害!”
玉容笑道:“还要再做两天猪肝汤,我答应给七少爷做三次猪肝汤呢。”
“还要再做两次?!”厨娘的音量陡然升高,响彻厨房,“七少爷居然同意?!”
不可能,绝不可能!哪怕再喜欢的菜,七少爷也不会连着三天吃一模一样的。这一定是搞错了!除非刀子架在脖子上,不然七少爷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玉容看她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林婶子不必担心,我来做,不劳烦你。”
“那可不得你来做!”林厨娘终于回了神,意识到这是真的,“我做的,他说不准一口都不吃呢!唉,分人!分人啊!”
她这语气,有些感慨,又有些失落。玉容瞧她这样有些好笑。
七少爷虽然看着冷,但软绵绵的求他一求,他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三日的猪肝菠菜汤,是为了让他的伤口尽快复原。作为以前当过大夫的人,她必须看着他吃下去。
庆安侯四十五岁寿辰,因不是整寿,所以不过小办一下,亲族们聚一聚。饶是这样,当日一早宫里的赏赐就由公公送了过来,是灵妃娘娘和陛下的赏赐。
帖子发到了各房,破天荒的,三房这次收到了宴请的帖子。
刘嬷嬷拿着帖子过来禀告,玉容正在替七少爷更衣。原先他是坚持自己更衣,但自打他手伤之后,除了沐浴,玉容都会帮忙,他没有再推辞。
程宴之接过帖子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七少爷,我去回绝了吧!”刘嬷嬷说,“老太太寿辰你都没去呢,这大老爷的帖子不知为何竟发了过来?真是奇怪。”
玉容在一旁瞧着,也觉得他大约是不会去的。
“我去。”他沉声说。
刘嬷嬷一愣,惊诧的望着他:“七少爷,你这是……”
他抬头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嬷嬷,武场之后,便有些东西瞒不住了。既然瞒不住,何不坦然面对?”
刘嬷嬷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决定了?”
程宴之点头。
两个人说话,字面的意思玉容都听懂了,可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瞒着什么?
“你陪我一起去。”他转头对玉容说。
“我?”女孩一愣。
“嗯。”他点点头,抬腿走了出去。
刘嬷嬷抚了抚她的肩膀:“给少爷好生准备一套衣裳,你也穿的鲜亮些,别叫其他房的瞧低了咱们。”
玉容认真点了点头。这侯府宴席挺多,不是这位少爷过生辰,就是那位夫人过生辰,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不过她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的参加过一次宴席,逢着老太太寿辰的时候,她就是那个比蜜蜂还忙碌的。
这回,正儿八经的参加一次宴席,还是侯爷的宴席,可不得好好挑选一下衣裳?
她替七少爷挑了一件看起来最华贵的衣裳,可即便是最华贵的衣裳,料子顶多也就跟其他少爷平时穿的常服一样,谈不上多华贵。
至于自己,她只有几件换洗的普通旧衣裳,鲜亮都谈不上。
她正发愁,外头刘嬷嬷笑着捧着两个盒子进来。
“知道你没什么像样的衣服,这是衣服和首饰,你看看。”
玉容有些惊讶,不但有衣裳,还有首饰?
不知道刘嬷嬷是哪里找来的,其中一个盒子里是一件藕荷色的绸缎裙子,簇新的,带着暗银色刺绣兰花的,着实瞧着好看。
“真好看!”玉容轻轻抚着这料子赞叹道。
“还有这几个首饰,你试试。”
盒子里有金有银,但她只是一个丫鬟,便选了一个不起眼的。
“我戴这个吧!”她在盒子里挑了一朵芙蓉绒花斜簪在发髻上,衬得少女花容月貌如画中人。
刘嬷嬷笑着赞道:“果然是生的好,戴什么都好看。这花儿就送给你了!”她又从盒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莲花银簪子塞进她手里,“这些都是嬷嬷以前攒的赏赐,这银簪子算是送你的见面礼了。”
玉容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她如今的首饰,除了老太太之前给的银镯子,也就这么一朵绒花和这根银簪子。
唉!她叹了一口气,真穷啊!距离七少爷当王爷还有几年,难道这几年要一直这样穷下去?
府里的宴席一般安排在傍晚,快要日落时,烛火点亮了整个侯府大厅,犹如白昼。
庆安侯府除了府中几房人,还有住在府外的亲族。虽然说亲族小聚,可加起来也有百来号人。
大厅里,上首桌子是给老太太准备的,左边坐着庆安侯爷和夫人,右边坐着二老爷和二夫人。下面坐着各位少爷姑娘姨娘,以及各位族亲。丫鬟小厮来往送菜十分忙碌。
程羲对面空着一张桌子,是留给老七的。
他目光森冷的盯着对面。
老太太来了一会就要走,只说年纪大怕闹腾,直说要走,被再三挽留。
不一会儿人差不多齐了,侯爷一声开席,热菜都在往里送。
“菜都上了,他不会来了吧?”坐在程羲侧边的程行舟说。
程羲的脸色很是不悦,因为比箭一事,三天了,他都没有笑过。
“胆小鬼!”他低低骂道。
“七少爷到了!”小厮一声禀告,所有人都向门口望去。
大部分人没见过七少爷的真面目。多半出于好奇想看看,只知道他是个病秧子,从不见他露面。
少年走了进来,玉簪束发,一袭天青锦衣,明亮的灯光下,墨发玉颜,竟有玉树兰芝脱俗出尘之姿。
穿着藕荷色锦裙小丫鬟跟随其后,虽然低眉敛目,也看得出是个娇艳的美人儿。
众人惊讶之下都看呆了,半晌没有出声,热闹的宴席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就连说要走的老太太也重新坐了下来。
老太太笑道:“晏之你肯出来给你大伯祝寿,好!很好!”
程晏之施施然行礼,说了几句祝寿词就落座了。
众人悄悄议论起来。
“没想到七少爷竟这般人才!我还以为真是那起不来床的病秧子呢!”
“听说箭术很好,都胜了大少爷呢!”
“哎哟,这么厉害啊!这得出仕做武官了吧!”
“谁晓得呢!”
……
庆安侯捋了捋胡须,对身边的夫人说:“倒是有几分像三弟年轻时候的样子。”
大夫人浮起一丝嘲讽的淡笑,看向儿子程羲。
程羲阴沉沉的看向对面,目光从少年脸上扫过,又落在了女孩娇软妖娆的身段上,一股妒火从心头升起。
第20章 将军令
没等他做什么,宋姨娘已经开口了,声音异常的响脆。
“听说那小丫鬟是船娘出身,应该通晓吹拉弹唱。侯爷,这样的好日子,让她用月琴弹唱一曲,岂不是很应景?”宋姨娘朱唇微扬,轻轻摇晃着手中的小酒杯。
这话是对侯爷说的,眼睛却瞧着大少爷。
她眼底是满满的得意,不是都争着喜欢那个小丫头吗?她就让他看清楚,这丫头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程羲眼神阴沉地看向宋姨娘,宋姨娘对他轻轻一笑,满不在乎。
庆安侯微微一愣,这提议似乎不错?他看了一眼夫人,大夫人没有作声。
伺立在七少爷身后的玉容眉尖微蹙,她是穿到原主身上的,吹拉弹唱那些记忆都在,她也能应付一下。可伴随着那些记忆的,是原主小时候被训斥被虐打的经历,她根本不想回想,更不想再做那些供人取乐的事。
何况,如今她已不是船娘,而是七少爷的通房丫鬟。再让她做这些事情,岂不是打七少爷的脸?
“怪不得生的那般妖娆,原来竟是船娘出身呀!”
“听人说那些船娘,七八岁开始就学着怎么伺候人了!”
“七少爷好福气啊!据说这样培养出来的女子特别会伺候男人!那功夫……嘿嘿!”那一笑,笑的既暧昧又淫邪。
……
族亲之中人口驳杂,各种议论悄然入耳,甚至有些开始不堪入耳起来。
程宴之紧紧抿着唇,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指节微微发红。
宋姨娘见侯爷和大夫人都没有反对,笑道:“来人啊,拿了月琴过来,给那小丫鬟弹奏一曲!”
那月琴似乎早就准备好的,眨眼间就送到了玉容的跟前。
程宴之冷声道:“不必接!我的人,不供人取乐!”他声音不大不小,清亮冷沉,正好传到了宋姨娘的耳边。
宋姨娘笑道:“七少爷说的哪里话?今儿可是侯爷的寿宴,作为长辈的,哪怕是让哪个少爷演奏一曲,也是说的过去的。何况,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丫鬟?七少爷若执意如此,可真是扫了侯爷和大家的兴了!”
庆安侯微微蹙了蹙眉,不满的看向了程宴之。
“我弹!”玉容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月琴,“麻烦准备一把椅子!”
“你……”程宴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眸光阴冷,“我说过,你不必弹!”
玉容微微一笑:“今日,奴婢既不是供人取乐的,也不会扫了侯爷的兴致!七少爷,请放心。”
程宴之一怔,这话什么意思?她做船娘,所学的不过是那些靡靡之音,弹奏后必定引来更多的污言秽语。她却让他放心?可偏偏,她的眼神如此笃定……
他缓缓放开了手,玉容对他点了点头,便抱着月琴到了堂上,规规矩矩的给众人行了一礼,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
宋姨娘笑的像一朵花儿,她对程羲挑了挑眉,等着看热闹吧!船娘就该有船娘的样子,不过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男人们大多满满的期待,可是有些女眷已经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这样的寿辰,若她弹些风月小曲,岂不是难看?”
“不至于吧,总得弹点能上台面的吧?”
“谁知道呢?一个船娘,懂得什么叫上台面?”
……
当纤纤玉指扫落琴弦的时候,这些议论戛然而止。
那琴音,开始婉转悠扬,随着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琴声仿佛潮水一般奔腾而出,充盈着大堂的每一处空间,让人仿佛跨越了时空,到了长河大漠,见识了战场上的危机重重,又见识到了战争结束时的悲壮激昂……
“铮!”琴音戛然而止,众人如梦初醒一般,恍惚间,又从大漠边关回到了这热闹繁华的寿宴大厅。
一时间,满堂寂静。
“好!”庆安侯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率先鼓起掌来。
侯爷鼓掌,其他众人都争相鼓掌,一时之间满场热烈。
程宴之惊讶的看向女孩,怪不得她让他放心,这样的乐曲,怎会让人看低,怎会招来污言秽语呢?
“好!”庆安侯忍不住拍案,说了第二个“好”字的。这侯府里,能得庆安侯夸赞的可不容易,何况他竟已经夸了第二个“好”了。
老太太露出宽慰的笑容,先前她不做声不阻拦,是因为不想扫了儿子的兴,如今这丫头表现不错,算是没有丢寿安堂的脸。
玉容抱着月琴又行了一礼,微笑道:“奴婢听说侯爷也曾征战沙场得胜而归,今日奴婢献上这首将军令,祝贺侯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哈哈哈……”庆安侯爽快大笑:“好一个将军令!你这一曲将军令非同凡响,大气磅礴,真不简单!我看宫廷乐师也未必比你强多少!我已经许久没有听过如此畅快的曲子了,你当真让我想起了从前在沙场的日子!来人,赏!”
程叔见侯爷欢喜,立即捧了一个红色的小锦袋交给她,笑道:“你今日表现的不错。”
玉容急忙接过,摸了摸锦袋,不由得双眼一亮。
“这丫头不简单啊!”
“船娘出身的,能弹出这样的曲子,想必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这曲子真不错!真三日绕梁啊!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弹一次啊!”
……
不过一首曲子,前后的议论仿佛在评说两个人。
宋姨娘紧紧抠着手心,气的嘴都快歪了。
大夫人好笑看着她,尖刻的嘲讽:“她还得多谢姨娘,让她得了赏钱哩!”
宋姨娘握紧了手中的酒杯,一抬头,猛地灌了进去。
玉容交了月琴,回到了七少爷的身后。
程宴之看了她一眼,“我倒想不到,你还会弹这样的曲子。”
玉容低声说:“奴婢的本事,少爷还未全见过呢。”原主自然没学过这曲子,但玉容以前常听。原主是童子功,月琴基础异常扎实,因此弹起来并不费力气。
程宴之不置可否,眉宇间却舒展开来。
他正欲饮酒,玉容急忙按住了他的杯子,低声道:“少爷,你的伤口还没好,少饮几杯。”
程宴之顿了顿,放下了酒杯。
玉容松了一口气,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她摸了摸袖子里的锦袋,悄悄打开一看,里头是两个银锞子,一个足有二两,加起来四两银子。
她开心的弯起了唇角。
这钱对她来说可不少。要知道,她在三房的月钱不过三百文。多了四两银子,她的小金库又增长啦!#小说##热门小说推荐##网络小说##耽美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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